杨柳如常
无论是喜欢也好,赞美也罢,这些东西都是别人主动给予的,如果他们没给,那就是你表现得还不到位。
正因为有这种思想在,他们对于他们想要的东西不会名正言顺地去争取,去赢得,反而是变相用一种提醒别人赠予的方式来索要。
我早就应该猜到顾童宇喜欢他——只是这种喜欢顾童宇绝对不会说出口,也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但说到底,顾童宇甚至可能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
怪。
我是说他这人怪,但也怪可怜的。
我也遇到过这种人,初中班里有个女孩就这么喜欢我,出于礼貌和尊重我下课绕着她们班走,第二天听她在班级门口说我害羞了,故意躲着她不见。
所以我很熟悉这种套路,我对柳江说:“他甚至在等你主动表白。”
柳江忽然把声音放大:“谁家要人跟自己表白还要反过来折磨人家啊!”
说着他把嘴里糖棍一甩:“况且我也不喜欢他,一点儿都不喜欢!”
他说的是超越朋友层面上的喜欢。
我窃喜。
但我也不喜,我知道任谁遇到这些事情都不会开心。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敞开的窗口吹进晚风,薄纱窗帘鼓起来,在我脸侧抚弄着。
我一把将窗帘推远,问柳江:“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柳江反问我。
我一时无话:“要期末考试了,你什么打算?”
“我不想考了。”他十分潇洒。
当然,别人说不想考了是气话,柳江说不想考了,是真的不会去考了。
我把脸转向他:“那考完试以后的暑假,我可以经常来找你吗?”
柳江正拿着一块鸡叉骨往嘴里送,听见我的话,手就顿在了嘴边,张着嘴,看似思考,实则大脑空空。
“好了,你别想了。”我打断他,“我就当你默认了,暑假我来找你。”
“好啊。”他说。
我俩总这样,明明大事在眼前吊着,我俩非要计划大事成了之后怎么玩。
不行,不能这样,我要暑假过来找他可是有道理的!
抵消人对喜欢的别扭渴求,方法就是给他找一个讨厌的直接诉求,我心大,这个直接的讨厌对象我来当。
而且我这人,最善于让人讨厌了。
那天我没有在柳江家里住,原因很简单,我爸妈似乎发现了我的夜不归宿。
不过我还不至于傻到什么手段都不做就直接夜不归宿,每次决定夜不归宿以前,我都偷偷把公寓里的摄像头后台重置,这会导致我爸妈那边的信号断联,只显示摄像头不可用。
某天周末的家族聚餐上,我妈忽然向我提起了此事。
她说:“你要是想谈恋爱,就要谈门当户对的女孩,好不好看不重要,谈吐、教养、家境,这些才是注意的。”
彼时我们正在吃最后一道收尾甜点,我以为我妈碳水吃多了犯困了,囫囵着答应,不过我妈还在接着说。
“你们要是发展到要同居的程度呢,就带过来让我们看一眼,没必要藏着掖着的,是吧?”
我震惊,我爸从始至终没开口,低头把他那一份冰淇淋挖得火光四溅,我抬起头来,满脸写着不解:“妈,你说啥呢?”
我妈手一抱,一脸看透一切:“别以为能瞒住我,那几天摄像头断电,你指不定瞒着我干什么呢?”
我爸终于坐不住了,他反驳:“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后台我不都给你看了吗,就是断电!”
我妈有种精英人士专属的被迫害妄想症,事实道理摆在面前后,她也总喜欢往想象力独特的那一方面猜。
虽然这一次她真的猜对了,但不太完全对。
我搞不清楚我爸是在暗中保我还是只想单纯地跟我妈唱反调,总之那一天我谁的角度都没站,默默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抓紧跑路。
在那之后,我没有再从柳江家里毫无理由地留宿过,原因无他,面对大人的一些欲言又止,我重返了儿时的尴尬。
我决定装乖。
至于柳江那边,谣言暂时消停了。
其实说实话,谣言一开始就没有完全起来,除了秦博文之前同我提到的指代词,我暂时没在别人的嘴里听过这些话。
校园恢复了校园的本来意义,宁静,沉闷,又有些无聊。
临近期末复习,课堂上的压抑感愈发沉重。柳江倒是置身事外地安然酣睡,我抬头看黑板上的板书,转头,一个雪白如蒲公英的脑袋在我斜后方倒着。
他好像比之前沉默寡言了一些。
上课的时候,课间的时候,他不说话的时候,我会这么想——他是不是没有之前那么健谈了?
他的个头还在不管不顾地往上生长,他依然喜欢穿大号的校服和宽松短袖。
他的头发开始长了,白色渐渐变成了发尾的点缀,黑色还没达到原来的长度,半黑半白,像蒲公英,也像动物,可能因为期末本就忙碌,加之他自那以后几乎没有闹过什么事,老叼懒得管他,任他在学校里像个反派英雄一样神出鬼没。
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柳江还和原来一样,没变得沉默,也没变得世故。
比如在他放学的时候,比如在他和别人打闹的时候,比如他忽然一下子窜上我后背让我背他的时候,我都觉得他没有改变。
我们不约而同没跟任何人提这件事,连我们彼此都没有提起,没再说顾童宇,但从我和柳江相处时的只言片语来看,顾童宇没有再来找过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活在两边跳转。
对我来说,我还不至于混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但一些古怪的梦境正在生根发芽,我梦到过我穿着西装来到二十中学,也梦到过我在公司开会作报告,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还穿着校服。
我跟耗子说过——在现实里说的,我跟他说我最近总是梦到高中时候的事,醒来时以为自己还在读书。
耗子说他也总梦到,但大多数时候梦见的是高考。我想想也是,毕竟高考就是高中三年的最终目的与最高追求,梦到很正常。
但我又转念一想,我好像没梦到过高考,同样也没梦到过柳江,最常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东西很不常见——是不停行驶的地铁。
大概因为上学时地铁沟通了我与学校,上班后是我与公司,现在,更是我的梦与现实的距离。
我依旧每天乘着地铁往返于我的住址和公司,在如常计划里度过沉闷如下雨前的阴天一般的日子。
上课,下课,考前冲刺,分考场,期末考试。
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夏日上午,我们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暑假,我与柳江都很期待。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决定这个暑假要和柳江一起过,对,一整个暑假。
第39章 柳江,我是来救你的
我当然不可能放下我爸妈怀疑我可能有女友这件事,直接跑去和他私会,这就是在撞我爸妈——主要是我妈的枪口。
所以我要找个人替我挡煞。
在我妈怀疑我偷偷谈女友后的第二个月,我觉得她心底里关于我的怀疑已经淡化。我拿着一张顶好看的成绩单回家邀功请赏,在我妈努力克制住眉开眼笑的冲动时,我适时对她说:“我假期要去同学家里补课,住公寓,不回家了。”
“补课?”我妈抬起眼睛,“有必要吗,开学不是才高二吗?”
我狡辩的话都想好了:“但你想想,咱家里那环境一点都不适合学习?再说,早吗?”
精英女士最怕的就是认知上的距离差距,她口风一转,问我:“什么同学?”
“他家有空房间,午休可以在他家里,老师在学校值班,我能去空教室上自习,有什么不会的问题随时能找老师。”我的谎话早就准备好了,“你要是不放心,我让他来见你。”
我深知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妈看起来动摇了,又问我:“谁?靠谱的同学吗?”
我仍保持着手举成绩单的姿势,指尖向下一滑,点在了秦博文的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