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
他说:“您该继续回到关卡中去了。”
大概是知道我的抗拒,他继续解释:“如果您感觉现在的发展进展还是太慢,那我可以带您继续去往更往后的地方,创业,见父母,求婚,共度余生,一起老去,无论您想看哪一个节点,我都可以带您去。”
就像他第一次把我从少年时代拉到成年以后一样,我和柳江所在的世界一直都在他的掌控力,他仿佛可以调配时间线的上帝。
“又或者说,您厌烦成年人的生活了?”他问我,“那也没关系,回到过去也是一样的程序,您可以再去把您还没过完的暑假过完,别担心,我们还有时间。”
就在他独自发言的时候,几个本不相干的线索忽然在我脑海里汇集起来。
在找柳江探讨解题思路的时候,有一条线索我忘记给他了。
那就是,对于主角而言,关卡与他自己并非毫无关联,恰恰相反的是,他们的关系务必密切。
因为如常计划所用的模拟系统就是我参与开发的,我参与了开发前期的头脑风暴会议,中期的代码编写,后期的上线测试——与其说是关系密切,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好想知道该怎么解这道谜题了。
我抬起头,看向侍者,然后说:“都不用。”
在他停顿下来的沉默间隙,我继续说:“让我继续完成关卡就好,就从上次退出的位置。”
有侍者在的情况下,前厅的走廊平常而乏味,一切都是我看过许多次的模样,红地毯,仿木制框挂画,大叶片绿植,还有他一如往常挺拔而毫无人类生机的背影。
电梯到达三楼,我们再次回到了最后一次进入的房门之前。
“在开始以前,我需要提醒您一下。”侍者转过身来,“‘他’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如果您察觉到有‘他’要出现的迹象,请随时告诉我。”
我狐疑着看向他,侍者平静无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冷峻,嘴角翘起笑容,表情依旧似笑非笑:“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不喜欢他这副样子。
“知道了。”我含糊着答应,转身向推开的房间门中走去。
踩上房间地面的地毯,听见身后的关门声,感觉到眩晕和失重——这些感觉我已经无比熟悉了,再回神,我发现我正停站在柳江的公寓里。
而柳江——那个在许多人的普世价值观里都称得上完美的柳江,正在我眼前。
但细说我们俩的姿势,好像用“停”不是那么合适。
我躺着,仰面躺在他的床上,而他的两只手撑在我脑袋两侧,在及其暧昧的距离里和我对视。
我想起来了。
在“他”出现以前,我刚回到柳江的出租房里,躺在床上感慨如常计划里的无常,接着柳江回家了,他如同一个不带有任何怀疑,对我充分信任的金牌男友。
他对我说不用起来了,他对我说我可以一直留在他的房子里,他可以一直养我。
他还对我说——
我忽然主动叫停了自己的回忆,伸出一只手按住柳江即将凑上来的下巴,把他推到一边,接着猛地坐起来。
可能动作太过于坚决且迅速,让本来显得伤人感情的姿势变成了一种开玩笑一般的滑稽,他的嘴还被我捂着,眼睛向下和我对视着,表情里闪烁着疑惑不解。
我说:“我忽然,感觉,我想上厕所。”
眼看着柳江的表情从疑惑化为无语,我也没时间解释了,直接翻身从他床上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往厕所,路上还不忘了把手机拿上。
我需要捋一下我的现状。
我在读大学,在专业课已经结业的高年级,现在是深秋,我在柳江的出租房里,距离我未来所在的游戏公司开始春招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没错,这就是我在刚刚一瞬间想到的解题思路。
提前出现在开发如常计划的公司,找到开发程序的原始代码,或者找到所有能决定现实走向的先决条件。
这就是我的计划。
但这一计划怎么实现,取决于我该怎么用实习生的身份进入到核心项目里。
说好的游戏过关条件,居然他妈的变成职场剧了。
我单手扶额,另一只手解锁手机,先打开了公司官网,又去找公司的新媒体账号。
我需要一切能让我迅速成长的方法,一切。
就在我皱眉深思的同一时间,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厕所门的毛玻璃上便映出了柳江的身影。
接着门就打开了。
站在门廊上的他和坐在马桶上的我面面相觑。
我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我需要遮一下我的胯下,紧接着我发现我压根儿就没脱裤子,只是就这样衣着完好的坐在了马桶盖上,手里还端着手机。
看起来像极了出轨。
“我……”我张嘴要解释,但柳江的动作打断了我。
他迈步进入卫生间,反手把门关上,然后蹲下来看我。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在校外韩餐馆里见面的时候,柳江对我说过,我们是拉屎都不用关门的关系。
蹲着的柳江沉默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你最近有点怪。”
第61章 我害怕去试探柳江
我没答话,他也就那样蹲着不动。
片刻之后,他长叹一声,接着扶着膝盖站起来,并且顺便抽走了我手里的手机。
我能感觉到我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试图给坐在马桶上不脱裤子编出一个可信合理的理由来,但时机不对,场景也不对,我的大脑就像崭新刷好的坐便,一尘不染。
但柳江并没有盘问我什么。
相反,他只是看了一眼我的屏幕,就把手机递还了回来,然后他问我:“就这个?”
就哪个?
他又看了眼屏幕,接着问我:“你想找实习?”
就这个。
就这个思路好!
我顺水推舟,表情一变,接着两只手一同撑住额头,给自己留出了深呼吸的时间,准备好情绪以后,我缓缓把头抬起来。
“这不是不想给你添太多压力吗?”我笑得有些无奈。
好你个杨平生。
我内心对于自己的心口不一是有十二分的不自信的,但可能情人眼里出西施,柳江没质疑我,只是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查着什么。
他对我的行业和岗位一概不知,大概是在临时学习。
果然,他对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似乎没看出什么名堂来,然后,他把目光投向我。
“这就是你最近魂不守舍的原因?”他问。
“嗯。”我言简意赅。
“为什么,闲着不好吗?”他又问。
这有点太详细了,我还没编出来,于是我顾左右而言他。
“人早晚得到社会上去吧?”我反问他,“不能总留在美好的温室里,总要去现实中闯闯。”
这话听起来像是毫无滋味的鸡汤。
要是过去的我,说出来肯定要牙碜上一阵子,但现在,我却适时联想到了这里与现实的关联。
牙碜感瞬间剧烈起来,我的表情像是在咀嚼着混杂砂石的米饭,幸好现在柳江又转回去看手机了,没人发现我表情古怪。
片刻之后,柳江靠上了身后的卫生间墙壁,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回口袋里,就那么抱着手臂看我。
“有时候我觉得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他说,“其实慢一点也没什么,你接着去参加竞赛也好,写论文也罢,读个研也可以——何必那么着急把自己抛向吃力不讨好的社会呢?”
我停住了。
无论是辩解的话语,还是艰涩思考的大脑。
我感觉我们的权力关系在转变。
虽然在情侣之间用这个词语有点怪,但事实真是如此,因为在过去,单方面慨他人之慷的那个是我。
我劝柳江现实一点,别总做梦,别只想着拿爱好当工作,去找一份合适的,体面的,不会朝不保夕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