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
他直截了当提出了需求,就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但望见他由于失血而逐渐惨白的脸色,我知道自己嘴里的回答不会是拒绝。
就在我转身离开时,他忽然叫住了我。
“我不会有事的,好吗?”他说。
他甚至在安慰我。
我没点头,一言不发,直接回过身去,快步穿过仓库,直奔楼下而去。
我不回答他,是因为在他叫住我的那一刻,眼泪已经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
与泪水相反,我的心底里此时此刻似乎没有任何一丝情绪存在,悲伤也好,慌张也罢,我就像是一个没有思想,仅存在一个躯壳的人体。
越过办公楼层,穿过走廊,医务室在二楼,电梯早就已经停运了,我要跑着前往,我不确定撤离的员工留下了多少物资。
但我希望我想要的东西还在。
我想要“他”活着,我不想看到“柳江”的尸体,我不想要他因我而死。
绝对不要。
我的内心充盈这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静,并不是因为我的情绪有多么平稳,只是此时此刻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我只想赶紧把他所要的东西找出来。
穿过楼梯,来到二楼,天已经黑了,我越过漫水的台阶,直奔医药储藏柜而去。
药品箱里,包装盒翻得七零八落,人们逃跑时抢先拿走了常用药,很多处方药和器械堆在底层,几乎被毁得不能使用了。
我不死心,又换了个柜子找,这边情况好些,但位置浸水,有许多包装都被泡得难以辨认,我踏进水里,借着微弱的应急灯,努力看清每一个字。
他不能死,他绝不能死。
——或许因为此时此刻的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所以平时善于捕捉风声的耳朵也失效了,我只能听见自己翻找药品的沙沙声,根本没听见另一个人朝我靠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平稳,但略有顿挫,随着他的脚步而来的,还有一滴滴落在地上的鲜血。
“柳江”没停留在原本的位置,不如说,我对他造成的伤害并没能限制住他的行动。
之前所表现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失去理智,失去反抗意志。
所谓的胁迫并不能让我低头,真正让我动摇的是他的脸,以及他收到伤害的模样。
他的目的没变,依旧是把我带走。
然而他并不急着跟上我,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着,在我翻找药品有一会儿之后,才来到二楼,远远看向我的身影。
我没注意到他的靠近,自然也没注意到紧随在他身后的另一个脚步声。
和他相比,这个脚步声来得急切许多,马丁靴踩在上面,水痕裂开,水面的倒影里,一缕白色的痕迹闪过。
这栋楼座里,不止有我和他。
【作者有话说】
感觉可能会比预想中长一点,争取30w以内搞定吧!
第72章 “我一直在找你。”
此时此刻的我,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并无察觉。
我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医药柜角落里的急救箱上,那是原本配备给各个楼层茶水间的急救箱,或许因为有密码,才被扫荡者放过了。
我把急救箱从水里拖出来,拿到一边的柜台上。
拨动密码,箱子打开,值得庆幸的是,他所需要的药品全部都在。
我蹲下去,把药品收到怀里,漫水的地面透着寒气,浸湿了我的衣袖,让我略微回了神。
在伸手把存放在箱子内侧的止痛药放进衣袋的时候,我忽然在手边的倒影里看到了什么。
有人?
水面并不清澈,被我刚刚凌乱的脚步搅得混浊,但偏偏有一盏应急灯就停在上方,让我看清了身后的来者。
是“他”。
——上当了。
就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身后的人影也做出了反应,他挥起手里的钢管,风声在我耳边响起。
在我转过头去的一瞬间,只看到了他扬起的嘴角,还有那张永远充斥着天真的残忍的脸。
但迎接我的不是令人目眩的剧痛,而是一声清脆的震响。
我的眼睛下意识地闭上了,只能感觉到我和他之间多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只手从侧面揽过我的肩膀,撑住了我偏移的脚步。
——什么?
我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先是一片清澈的银白色。
与白发相联系的词语几乎马上就从我的潜意识底层挣扎了出来,但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让我没法用简单的五感来吐露它。
白发的主人没看向我,他手里的匕首迎下了钢管的撞击,震响的余音仍存在着,让我的五脏六腑为之震颤。
我的视线盯向他,一丝一毫都移不开。
“柳江”显然没想到会有人阻拦,笑容化为了惊愕,在看清来者的面容后,表情马上转为了早知如此的漠然。
他说:“我就知道你在。”
“他”所面对着的,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同样面孔的人表情平静,没急于给“他”任何一种回应。
钢管移开,他也反手收起了自己的匕首,接着出声提醒道:“血再继续流下去,你这副身体就不管用了。”
是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
也是让我无比熟悉的,朝思暮想的声音。
在与我们对峙的同时,“柳江”腹腔上的伤口就没停止过流血,此刻,鲜红的血迹已经转为了暗红,随着他的一呼一吸,向外一股股漫出来。
他后撤一步,手里的钢管在手腕上翻了一圈,收到身后。
他的神情并无痛苦,但不难看出动作慢了几拍。
“罢了。”他摇摇头。
医务室所在的楼层是受损最严重的,楼体有些许残缺,月光打进来,“他”站在光芒的正中央。
仿佛音乐剧里的独唱片段,又仿佛被上天眷恋的神之子,要不是侧腹豁开的伤口,他看起来简直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他握着钢管的手垂到身侧,接着向后退了一步,眼神从对面的人流转至我身上,盯着我,却没把下一句话说出来。
然后他转身,消失在了阴影之下。
“柳江”逃走了。
按在我肩膀上的手没移开,眼前的人依旧保持着把我护到身后的姿态,他望着彻底恢复平静的水面,缓缓把手收走,停留在我肩膀上的热度开始消失。
我能感受到他一根根松开的手指,如同梦境,但却无比的真实。
我猛地抓住了他的手,隔着羊皮手套,我用尽全力感受着他的温度。
我问:“这是做梦吗?”
他穿着和我在晕倒时做的那场“梦”一样的衣服——深色冲锋衣,卫衣的兜帽半扣在头上,银发从帽檐边溢出来,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柳江仍是没有转头看我。
我开始感觉他在有意回避着我的注视,我们近在咫尺,却没法四目相对,月光之下,他的银发像是另一轮月亮,照耀我,庇护我,但却没法温暖我。
我感觉到自己手指尖的温度正在流失,但我依旧用尽全力抓着他,他没有挣扎,当然也没有接受。
“你在这里。”我如同梦呓般喃喃自语了一句。
我早就知道他还在。
这就是一种感觉,一种直觉,一种我本以为只是执拗的直觉——我知道他没走,没死,还在,一定会在某一时刻站出来,告诉我,他还在。
现在他的确这么做了,但我却一点都没法去欢欣雀跃。
既然他一直都在,为什么不早点出来?
既然他从来都没有走,为什么偏偏选现在出来?
我用力眨了几次眼睛,以确认自己在现实里。
我握着他的手正在发抖,我用的力气太大,以至于本就僵硬的指骨已经开始了丝丝钝痛。
他肯定也不好受,但没喊我放手。
一切情绪被我吸回了身体里,我拼尽全力去找一句尽量平静地描述。
“我一直在找你。”我张开口,“你知道吗?”
他终于肯回答我了。
他背对我,我看到他的腮骨微微颤动着,似乎是在咬紧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