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临川便抬眸看了沈云棠一眼。

　　沈云棠的沈，是沈家园的沈？

　　那身份落差当真很大。

　　“都是过去的事了。”

　　沈云棠不在意地笑笑，带姜临川去更加荒芜的废弃之地。

　　有些地方被如今的富户划去，有些地方坍塌了，还有些地方搭了许多棚屋，住着来祁城讨生活的人。

　　往常的旧貌全然不现，沈云棠以前住过的院子，还算完整。大门已经落了一扇，里面种满了海棠花，无人修剪，枝叶凌乱。游廊的柱子上，刻着几条长短不一的线，曾有小孩子在这里量过身高。

　　“二少爷，我打算攒些银钱，把这个院子买下来，好好修缮一番，以后就住在这里，虽说有些吵，养几条狗护院也够了。”

　　“攒够了吗？”姜临川看了眼彻底被扒空的院子，这只剩一个空壳。

　　“够了。等换回来，我就去买院子，到时候院子修好，请二少爷来做客。”

　　“我先把房契拿到手，再转给你。”姜临川点头。

　　沈云棠感激一笑，带姜临川进卧房，起了一块墙砖，里头放着一个盒子。装着厚厚一叠地契、房契，保存完好，但已经失去了效用。还有几枚水头极好的翠绿色扳指。原来不知有什么用，不愿意卖，如今送给二少爷正好。

　　“二少爷挑一个喜欢的，再给大少爷挑一个，就当作我的谢礼。”

　　姜临川没同沈云棠客气，挑了一个玉质最好的，戴在沈云棠手上。

　　“现在你管着身体，替我戴着，大哥那个，回去了再给他。”

　　沈云棠怔住，二少爷垂眸，侧脸专注，非常吸引人。与皮相无关，在于那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二少爷如何看我？”沈云棠忽然问。

　　虽然他不在意别人的轻贱、诽谤，却很想知道姜临川对他的看法。要是姜临川真的觉得两人地位平等，也不会一开始直接把他掳回姜府。想到这里，他心中隐痛。

　　“你很好，学洋文很快，品姓也好……仔细想想，没有一样不好的。”

　　姜临川沉吟两秒。

　　沈云棠侧过头，避开姜临川的眼神，心中怦然。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他。

　　平时在旁人眼中，他只是戏唱得不错，就连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二少爷现在也很好。”沈云棠认真道。

　　姜临川终于得到了一次肥羊的肯定，心情不错。

　　也许是因为沈云棠命运格外坎坷，却从不见他怨天尤人，一直认真活着，姜临川便希望命运善待他，让他以后顺顺利利，把那个小院修缮好，养狗种花，一世顺遂。

　　要是命运薄待，他就亲自动手。

　　平日里也有人来沈园看花，感叹“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两人从废园里出来，倒不突兀，在小摊看过，又去店铺里看。姜临川眼尖，不声不响，买下不少好东西，有些沈云棠也认得，两人偶尔会同时盯着同一件物品，然后相视一笑。

　　砰——

　　忽然枪声响起，众人纷纷逃窜，甚至顾不得地上散落的东西。

　　又是接连不断的枪声。

　　姜临川拉着沈云棠退到一边，顺着人氵朝往外走。

　　姜临川匆匆往回一瞥，在地上看到一顶帽子。

　　孟清出门时就戴着那一顶，或许是巧合，只是帽子一样。

　　“抓特务！”

　　随着枪响，还有巡逻兵的声音。

　　这下人群散得更快了。

　　姜临川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倒着两个人，体型、衣服颜色都与孟清不符。

　　“怎么了？”沈云棠有些惊惧。

　　“眼花，看错了。”

　　“今天还是赶早回府吧。”沈云棠惴惴不安，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好。”姜临川点头。

　　“我先去紫薇阁，把这些东西送过去，让伙计收拾收拾，你在府中等我。”沈云棠不放心带姜临川出去。现在他是“姜二少”，在祁城有头有脸，还能叫两个护卫一起出门。

　　“明日去送也可以。”姜临川提议道。

　　“明天怕是要戒严，挨家挨户搜查了，不知要封锁几日，这时候去还来得及。”沈云棠叹了口气，带了两个府中的下人，匆匆出门。

　　等沈云棠一走，姜临川就叫了一个黄包车，到百花坊。

　　旧货市场的消息，没有这么快传遍全城，现在还来得及回去看看。

　　要是孟清真与这件事有关系，百花坊被卷进去，动辄尸骨无存。

　　这时戏台上还有人唱戏，尚且不知旧货市场的事。

　　远远看了一眼，孟清不在台上，姜临川匆匆到后台去，老帮主也不在。后面还有个大院子，平时戏帮子里的人吃住就在那里。

　　姜临川又看见之前那个报信的小孩子，脚步匆匆，直接揪住他衣领，见他神色惊惶，追问：

　　“孟师兄去了哪里做客，现在回来没有？”

　　那小孩子摇摇头，姜临川一松手他就跑了。

　　姜临川跟上去，看他在柜子里挑挑拣拣。

　　“你在找什么？找药？”

　　“带我去看。”姜临川见他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把他扯到一边，认真道：

　　“我是从旧货市场赶回来的，看到师兄了。没必要害他，究竟伤得有多重？我会医术，你耽搁时间，人就救不回来了。”

　　那小孩看了眼姜临川，终究下定决心，带姜临川七拐八拐，下地窖，进了一间暗房，点着油灯，昏暗憋闷。

　　孟清仰躺在床上，胸前汩汩出血，喉咙张着，像濒临渴死的人，“嗬嗬”喘气，每喘一下，血沫就喷出来。

　　他脸上做了伪装，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