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系小夫郎[种田]
她没尝过甜,便也不知道苦。
她不知道家人团聚的滋味,不知道和乐美满地喝着小酒吃着肉的感觉。
所以她心平气和地睡下了。
夜半风声大作,打得脆弱的窗纸沙沙作响。
彩秀被冻醒,起来披起衣服检查了一下门窗,却突然听见咚的一声。
“谁!?”彩秀警惕起来。
她佝偻着身子,点燃油灯,小心翼翼地来到院门前。
好一会儿,院子里都再没动静,她便悄悄上前,把耳朵贴紧了门……
“咚!”
“啊——!”
一声剧烈的锤门声炸在耳边,震得破旧木门上簌簌往下掉碎屑。
彩秀被吓得尖叫一声,心如鼓擂。
还没等她缓一缓,一声声撞门更加急促,她转身逃进房间,却只抵挡住一时半刻。
不一会儿,三个壮汉撞进门来。
其中一人提着刀,笑道:“这不是我们的头牌彩秀嘛……怎么这么快就人老珠黄了?”
“是不是被爷们草得太多了?哈哈哈哈——!”另一人附和道。
彩秀避无可避,脑子里一片浆糊,只知道软弱地摇头。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强盗,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翻她的柜子。
柜子里没有多少贵重物品,唯有一点银钱,是她最近才攒的。
她明天便要还租子,即使不能全还上,有那么一点也行。
但如果一点没有,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可眼前的强盗们,丝毫不顾她控诉的眼神,只是肆无忌惮地翻箱倒柜,还不时在她身上动手动脚。
彩秀太害怕了。她既怕眼前的强盗,又怕明天交不出租子。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很累。
壮汉们找遍了全家也找不出什么好东西,塞了钱袋在怀里,还颇有几分不平。
三人对视一眼,便想在彩秀身上讨回来。
她曾经是个名妓,就算现在脸上丑了些,不点灯也不碍事不是?
一只油腻粗糙的手摸上她的大腿,彩秀顿住,大脑一片空白。
无数记忆闪回,她突然暴起,尖叫着推开压着她的人,抡起一旁的凳子就砸下去。
鲜血迸溅,伴随着男人们的怒吼,彩秀寻了个空档夺路而逃。
身后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向前跑,再跑,跌跌撞撞的跑。跑到呼吸间都是血的甜腥味,鼻腔里麻木得没有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灰蓝色的亮光,她这才站住脚步。
茫然四顾,一片洁白。
彩秀这辈子没有出过春阳县,她站在这里,茫然得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
她穿着白色的里衣,就盯着那一线光亮看。
那是日升之东。
灰蓝越来越亮,与那线一同膨胀的,还有一行小小的黑影。
那是从另一边走来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不下百人。
有人举着华盖,有人抬着空无一人的轿子,有人持棍威慑。马儿脖子上戴着铃铛,随着人行渐近,叮当作响。
啊,那一定是钱三狗。
是了,钱三狗昨天也要回乡祭祖,怕是今天才回来。
彩秀想着,却一动不动,仿佛一颗扎根的野草,火来了也能心甘情愿地成灰。
可突然有人冲上来拽了她就跑。
彩秀反应不过来,她跌跌撞撞地被拽到了旁边一个大草垛的后面。
“你不要命了!?”
彩秀这才抬头,面色已然青紫,却还是勉强认出了人。
“……宋恩公?”
宋煦与小春已经在这里躲了一会儿了。
他们昨晚胡闹了一通,早上起晚了。平常他们天没亮就应该到铺子里包饺子了,今天却还在路上。
谁知道一路赶着赶着,后方突然出现大队人马。
大石村在春阳县的东边,进县的路宽阔好走,有商人来往并不稀奇。但排场铺那么大,又有标志鲜明的华盖,宋煦和小春内心都报起了警铃。
他俩往前跑了好长一段,见甩不掉,就赶紧找了个大草垛躲了起来,准备等钱三狗过去了再进县。
谁知道那叮叮当当的车队还没来,春阳县的方向却歪歪扭扭走来一个人。
宋煦起初以为那是个乞丐,可定睛一看,越看越像他认识的人。眼看钱三狗都快要过来了,他这才冒险把人拉了进来。
彩秀婶头发蓬乱,神色惊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宋煦把棉袄给彩秀婶披上,三人屏息。
天越来越亮,白雪映衬下,更是亮到刺眼。铃声渐近,百来人的脚步踏在雪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只见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干瘦的男人,他举着一把砍刀,向钱三狗的车队冲去!
“钱、三、狗!”那破锣嗓子嘶哑尖锐,宋煦心中一紧,不禁探出一只眼睛。
“你作恶!你作恶啊——!”
车队混乱起来,马儿惊慌地扬起前蹄。
那人面对百来人的车队,仍然像蚍蜉撼树一般渺小。
可他怀抱一腔孤勇,固执而绝望地呀呀着向那马车冲去。
“你作恶——我杀了你——!”
唰的一声,血花飞溅。
那男人的咽喉被割开,喷出高高的血柱,最后散落在皑皑白雪上。
他仅仅倒在了三步之外。
宋煦心神巨震,把小春摁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
☆、第 25 章
宋煦一路悄悄跟到乱葬坳。
他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侍从, 将那死掉的男人如同一个麻袋一般扔到沟里。
那可怜的尸体嵌在雪地里, 被随便几铲雪淹没。
没了。
等到侍从离开,宋煦让小春待在上面,自己就要下去看看, 却被彩秀拦住了。
“恩公……别下去。”
她冻得抖抖索索, 眼神却回复了一点清明。
“这是乱葬坳,下面脏……”
乱葬坳。
宋煦头皮发麻。
“所以就直接把人扔在下面!?连埋都不埋一下?”
彩秀茫然道:“为什么要埋?顶多草席一裹……附近会有野狗和一些吃肉的鸟儿来,丢下去的人,没过多久就成了白骨。”
宋煦半晌说不出话, 彩秀却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况且,这人, 我认识。”
原来这干瘦男人曾是县里的一个泥瓦匠。他普普通通,娶了个双儿,生了个闺女。
唯一值得一说的,大概就是他家夫郎的肚子不争气, 闺女之后再无所出。
五年前, 闺女十八了。家里见招赘无望,便想将她嫁出去, 左右一打听,便看上了附近村里的一家农户。
这家农户家底殷实,而泥瓦匠只有一个闺女,也拼命给她抬嫁妆。
因此这位新嫁娘,有了一场风光的大嫁。
那时钱三狗才刚在春阳县站稳脚跟, 没来得及干太多天怒人怨的事情。
他那日正巧上街,一眼就瞧见新嫁娘美丽的身影。她笑得一脸幸福,胭脂红妆让这个平凡的姑娘,在那一刻展露了惊人的艳丽。
钱三狗就那样起了心思。
于是他当街掳走新娘,让侍从把送嫁的人揍得无力反抗。
“后来那农户家带了十几个亲戚打上钱府,没想到钱府里的人狡诈地将他们请进去,关起门来杀了个干净。那泥瓦匠左右得不到消息,整日和夫郎在家哭,等了一个月实在等不了,便当街拦了钱三狗。”彩秀说道。
“钱三狗就说不知道,没了,人死了,烧了。泥瓦匠的夫郎受不了刺激,没多久就病死了,那泥瓦匠便疯了。”
小春问道:“那这么多年,钱三狗没有派人把泥瓦匠也杀了吗?”
彩秀摇摇头:“不知道。那泥瓦匠之后就不知所踪,不知道是藏在了哪里。我也是刚刚才认出来。”
说罢,她顿了顿,又道:“其实这样的事真的不少,只是后来少弄出人命来罢了。几年间,钱三狗除了不敢当街杀人,别的什么都做。”
当街杀人影响太坏,保不准百姓合起来打他。反之,只要在暗地里做事,乡下人见识短,许多都忍气吞声了。
宋煦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一时心里激愤,又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不能逃。
他紧紧捏着小春的手,小春感到痛了,却没有出声。
“小春。”
“嗯?”
“不管我们有没有钱,之后能不能混过去,都不能坐以待毙。我想把钱三狗弄死。”
小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夫君一直是有些惧怕的。
他是个好人,曾经活过的世界里没有这些血肉横飞的灾难,便也没有那种血性。
小春喜欢这样的夫君,让他感到安全。但他也喜欢说出现在这句话的夫君,让他感觉勇敢。
“钱三狗该死,总要有人弄死他。我能做的不多,如果要我提刀去砍,我别无二话。”小春坚定道。
宋煦沉重的心突然一轻。
“整天提刀提刀的挂嘴边……你只要给我生闺女就行了。”
小春一下子涨红了脸。
宋煦转头看着被白雪覆盖的乱葬坳,坚定道:“不光要弄死钱三狗,还要我们全身而退。”
***
钱小雨把莫世安领回了他在县城边缘买的一座小宅子。
莫世安看钱小雨娇小柔弱,便不自觉的有了几分保护欲,一路上护得人滴水不漏。
钱小雨心中窃喜,暗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莫世安是他随手搭上的线,谁知却结出这么一大颗果实。意外之喜,喜上加喜。
他眼珠一转,在路上想了好几个新法子来折腾,到了宅子就给人端水做饭,表现得贤惠极了。
他做惯了下人的活儿,也是这几年才稍微清闲些,因此那手艺比起宋煦之流高了好几个档次。
就比如宋煦包饺子,那就是个饺子,但他能包出个兔子猫儿,还要拿白萝卜雕个兰花来点缀盘子。
几样甜糕咸酥一出炉,手艺就知有没有,莫世安赶路赶了一天一夜,早就饿了,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张嘴一塞——“唔!”
钱小雨撑着下巴,坐在桌子旁边,一脸得意地笑:“怎么样?”
莫世安走南闯北也算吃过不少好东西,但不得不说,民间点心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多少提升的空间了。
甜口的软滑,咸口的酥脆,他倒了一盘下去才堪堪半饱,淡定道:“好吃,就是少了点。”
钱小雨愣了愣,又噗嗤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