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下
智圆听懂了,看着自己的师父,圆溜溜的眼睛水雾弥漫,像要被抛弃的小狗。
有机会做楚王义子这还是头一份,济恩方丈对小徒弟慈祥笑道:“智圆,还不赶紧谢王爷恩典。”
智圆很听话,虽不情不愿,还是做了个稽首谢恩,又继续眼巴巴盯着师父。
沐慈很强硬:“带孩子下去好好照顾,这几个月给他留头发,以后剃不剃随他。锁儿他们过来,让他们带这孩子一起玩,跟着一块儿读书习武。”
“是!”王府侍从将想哭又不敢哭的智圆带了下去。
济恩方丈虽舍不得,但只能闭目做个无情的样子。倒不是他为奉上而不惜出卖徒弟,而是他知道楚王品性好,对孩子有着春天般的无私和温暖,不会伤害智圆,对孩子有好处。
空禅衣低下头,掩饰眼底划过的一丝黯淡与嫉妒。
沐慈道:“你们的教义都引人为善,这很好,但虚无缥缈的神话鬼怪不是长久维持信仰之道,应该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民众才会一直信任下去。”
这话不可谓不中肯,特别是两位供奉是宗教的高层,当然知道为维护信仰,自家的许多猫腻。
沐慈道:“我之前鼓励僧侣游方行医,以后道人也可参与。医学院在各地都设有分校,每年给你们一些免费名额,你们送人过来。不论僧道,还是常人,所有的行医者都必须通过考核,获得国家承认的正规行医资格,才能给人看病。不是随便什么人学个两手就举个幡子给人治病,更要杜绝烧香吃灰,符纸和炼丹这类的害人之法。有行医资格,发生医疗事故只承担赔偿责任。若无行医资格,致伤者形同伤人,致死者等于杀人,延误治疗或致人慢性中毒,都会依律追究,杀人偿命。”
一僧一道顿觉压力重重,却不得不应下,毕竟楚王说的是正理,他们找不到理由反驳。
“你们行医施药不收费,民众就会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不仅更信任你们,自愿捐款者也会更踊跃。当然,我不会光提要求不给实惠,佛寺道观名下的田亩依然免税,偏远区域或香火不好的寺庙,朝廷也会斟酌补贴。”楚王扯过来一张报纸,“你们还可以办宗教刊物,不用每天发行,每个月或半个月发行一期。朝廷不干涉内容,但会依法监督审核。”
这有利于宣扬教义,一僧一道赶紧点头同意。
沐慈又看向正一天师,道:“你们在化学方面的确厉害,做出了不少有趣的好东西。”他拿出一个小方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根一端裹着黑东西的小棒棒,在木盒嵌有黑石的一面擦了一下……
“嘭……”燃烧出了火花。
这种点火方式,对古人来说很神奇。
沐慈把这种早期火柴递给正一天师,道:“这叫自来火,亦名火柴,已经申请了专利保护,发明人正是你的二弟子。”
提到二弟子,正一天师一脸自豪。小弟子空禅衣却全身震动了一下,但没人理会,看见了也只做不见。
沐慈继续对正一天师道:“发明人不肯卖技术给我,我也不能勉强。他是你们道教的人,你可以和他谈谈合作。以后你们再发明这种方便民众又不动摇国基的民生产品,我都允许你们专营,就用不着坑蒙拐骗了。”沐慈难得玩笑道,“我想要,也得找你们买。”
正一天师赶紧推辞:“哪能让殿下破费呢,我那弟子年轻不懂事,这技术……”
沐慈摆手打断他:“他有专利保护,我得率先守好规矩。”
正一天师知道楚王的品性,不再多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得意瞥了济恩和尚一眼。
谈妥了,几方签署初步协议,定下章程,其他细节就在实施中的慢慢完善。
所有人告辞,乐恕收拾资料,一旁处理完夜行卫公文的牟渔才问沐慈:“那个空禅衣,别看年纪小,心眼却多,嫉妒心重。你故意提起他的二师兄,有什么深意?”
沐慈捏点心吃,漫不经心道:“正一最疼他,殊不知溺爱容易把人宠坏。你盯着点他,专利法规新出台,还少几个典型案例,我得叫大家都知道什么叫规矩。”
乐恕心软:“他只是年少无知。”
“未成年,就找监护人承担责任。”沐慈拍拍点心屑。
牟渔点头,给老道小道点了一排蜡——不懂怎么做人,楚王殿下分分钟教你重新做人!
……
快到晚膳时,戚焱过来回报:“梅总晚膳不过来,听说是承恩侯梅显今天做寿,梅总不好连面都不露,中午的正宴没去,晚上的家宴就得回去。”
梅容做什么事,沐慈从来不会拦着,只问戚焱:“府里日常节礼都是你在办,梅府寿礼送了吗?”
戚焱回话:“我问过梅总,梅总说是说不用破费,但梅家年节时都会送礼过来,所谓礼尚往来,我就备了一份不厚不薄的常礼送了过去。”
“恩,这么办就好。”沐慈道,并没有因为梅容的关系就对梅家另眼相看,又吩咐,“派沧羽换下乐守,寸步不离跟着。再让星海问问清楚他有没有上梅家族谱,还有索菲女士当年有没有纳妾文书或身契之类。另叫膳房准备些好消化的吃食,等星海回来宵夜。”
戚焱应下照办。
……
承恩侯梅府在一环东侧,距离楚王府不算远。梅容直接步行过去,身边还跟着五十个锦衣卫,不可谓不招摇。
因梅容腰系皇子玉,有三品爵位,是楚王府属官,在朝廷枢密院还有正式职位。梅家人除非脑子摔坏,是不敢再让他走后门的,直接大开正门迎接。
门房对梅容特别客气,一口一个“三公子”,又对背后锦衣卫大献殷勤。这些人惯会看人下菜碟,梅容失笑,却不会和这种人计较,扭头对身后的沧羽道:“你说我这种,是不是就叫‘狐假虎威’?”
沧羽不会开玩笑,一脸冷肃正经道:“您凭的是真本事,不靠殿下也不是个庸才。”
梅容笑着拍沧羽的肩:“谁说你不会说话的,这大实话我就爱听。”然后一掀衣摆,大大方方从正门迈进了承恩侯府。
老二梅宿在门后相迎,他从小体弱多病没什么存在感。
这安排尽显世家大族的各种弯弯绕,有人迎接显得重视梅容,但没迎到外面让人觉得梅府上赶着巴结。人选也不错,没让老大出来,免得一见面就火药味十足,把人直接气走。
梅容心知肚明,不怎么在意的笑了笑,和二哥打了招呼,就进了梅家正厅。还是直接引他到主桌,与梅显,梅寰和几个叔叔坐一起。
跟来的五十个锦衣卫自然得到了规格极高的待遇,不过沧羽没去吃饭,这位恶名昭著的楚王府鬼面教头,顶着犹如厉鬼的半边残脸,往梅容背后一站……
梅家主桌顿感阴风习习……
“不好意思,我们王爷规矩大,身边不能离人。”梅容解释了,更让众人吐血。他只当没看见父兄叔叔们的不自在,大刀金马在二哥身边位置坐下,自在得很。
既然是楚王吩咐,梅家人当然不能置喙。梅显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端好大家长的威严,道:“吉时到了,开席吧。”
梅皇后并没出宫,因为梅显不是整寿,梅皇后月份大行动不便,就只送了丰厚的寿礼过来。
众人开席,取了筷子用餐。
不过主桌上,梅显拉长个脸,梅寰脸色难看,几位叔叔尴尬局促……最主要,菜品虽好可烹饪技法一般。梅容就算出差,身边也跟着楚王府的大厨,胃口被养刁了,有点吃不下。
不管饱没饱,梅容也不能走,被梅显带到书房。
“坐!”梅显道。
从前在书房梅容只能站着,现在父亲居然叫他坐下,还上了茶。
梅容连感叹都觉得没意思,坦然坐下。沧羽依然忠于职守,站在背后。梅显几次对梅容使眼色,梅容也只当没看见。
梅显是真不敢开口命令楚王府的人,还是这位杀人如麻的……他只能接受现实,尽量和蔼问:“你在楚王府过得好吗,楚王待你如何?”
“挺好的。”梅容敷衍,明显不打算细说。
“嗯,好好干!”梅显干巴巴道,看着这个从小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对这个孩子一直是不满和挑剔的,最后却是这孩子最有出息,连宫里梅皇后都仗着他才有好日子。
偏偏这个孩子,也是最不听话的。
这孩子在胡人聚集区长大,从小倔强,野性十足。小时候打他手板,罚抄家法跪祠堂,都收不服他的性子,整个一匹脱缰的小野马。好在大女儿梅宜想办法收了他的性子……至少表面上能看了。
这孩子十二岁时,因反对梅宜做皇子妃,竟然和父亲大吵一架,愤然离家出了海,从此少有上岸的时候。在以孝道为先的大幸,真没见过这样当儿子的。
但今天梅显不是找儿子算账的,是有正经事。
梅显说:“你入了楚王府,又有了官身,家里的船队真一点也不打算管了?”
“这话太奇怪了,大哥不是接手了?当时还立了文书,梅家船队再与我不相干,不允许我插手分毫。”
“你大哥哪里是做海商的料?”梅显叹气。
他和长子早有收回船队的想法,只是船队由梅容一手创建,他们插不进手。后来梅容主动放弃,什么都不要,梅家所有人都还高兴地什么似的。特别是那些总在梅显耳边叽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亲戚,更是过节一样开心。
等真正接到手里,才发现,完全不会经营啊……
梅显再叹一口气:“你走以后,你的人都跟着你走了,现在的船队大多是新手,不懂经营,船看着还有那么多,其实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梅容拧眉,一脸恼怒,“这是影射我把梅家船队掏空了?”
梅显刚要开口,梅容挥挥手打断他:“我自认是个厚道人,却也不是能随便让人污蔑的,今天你既然说起这事,那我们掰扯清楚。当年我下海经商,没从家里拿一分钱,都是从舅舅那边借的资金。后来船队壮大,梅家非说什么‘未分家子弟不置私产’,把船队充为公产,当年我年纪小争不过,这哑巴亏我吃了。后来船队是你们派的账房管钱,我可有私吞过一分?”
梅显说不出反驳的话,梅容的账面做得那叫一个十分漂亮。
“没有吧!”梅容冷笑,“每年有多少盈利都给了你们,我手里就一点零花,你最清楚。各处走礼花了多少,我却从不清楚,都是你以你承恩侯梅显的名义送的,总没有谁承我半点情分。后来红衣大食入侵,五百条好船也是你做主献上的。我因公受伤在楚王身边休养三个月,你们就急赤白咧的把船队收回了。行,我要上岸也没工夫管,要就给你们。结果你们还问我要我的海图,海星盘,这些东西都是海商的身价性命,我还是给了。货物和资金你们也先一步封存了,我一分没拿走。连件衣服你们也不准我拿,生怕夹带私藏。我身上都是穿的楚王给的衣服,真叫一个赤条条,净身出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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