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中
……
德光帝细细推敲这誓约的内容,喜不自胜。因九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言行从无失信处,且这誓言可算传遍了全天下——九弟是绝不可能失信于天下人的。
若失信,九弟得了天下也坐不稳当。所以那誓言不真也是真的了,由不得人不相信。
德光帝觉得从此夜里不再会有噩梦袭扰,自登基以来从未有如此安心。
李海趁机道:“政事堂有消息过来,说是今天未收到楚王殿下的病假条陈,是以……殿下极可能会上朝听政。”
若一刻钟前德光帝听闻这消息,只怕会心慌气短,有被逼到头上的滞闷。可现在他心中有了底气,也不怕答应九弟进行军制改革,建武器私坊,反而好奇惊才艳绝的九弟,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德光帝没有焦虑惧怕,心情很好,笑道:“来了才好,许多天没见九弟,不知他身体可好了些?且今日所议之事,事关重大,也要九弟亲自过来才能压得住场面。”
李海不敢乱应,只笑着点头。
德光帝看两个儿子乖乖多听,没插嘴说话,心中满是慈爱,抚摸沐裕的脑袋,按住沐祺的肩膀,道:“你们还小,许多事不懂没关系,以后会懂的,现在只要记住!你们的九叔是个品行高洁的贤王,磊落君子,可敬可信,绝不会有任何权谋阴私之心的。”
沐祺像个小大人般持重点头,沐裕却是笑着拉德光帝的手,心疼道:“九叔是好人啊!那父皇可算夜里能休息好了……我看您眼底都青了。”
德光帝:“……”难道他的猜忌与不安,连小孩都感觉到了?
李海和易青脸上齐齐变色,小孩总是说真话的,可现在这位已经成了皇帝,没心没肺说真话……就不合时宜了。
沐祺赶紧拉沐裕跪下:“父皇恕罪,二弟不懂事……”
德光帝自嘲冷笑一声,拉起两个孩子:“你二弟没有不懂事,他才是看的最清楚明白的一个,倒是朕……实在是……愧为人兄,愧为人父。朕已经侥幸即了帝位,却人心不足,常有猜忌,才会夜不能寐……惭愧啊惭愧……”
这话绝对是德光帝的心声,但能说出口来表示他已经没那么介意了。李海和易青都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们虽是德光帝的亲信,却也最清楚他和楚王实力差距,是最不愿意看到两兄弟反目的。
……
果然,楚王在早朝开始前,第二次踏入了皇宫。
朝会还没开始,皇帝没出来之前,文武官员会先“嗡嗡嗡”交头接耳商量事情。今天却一反常态,大家都肃着脸色,保持缄默。因为昨天大家都拿到了今天朝会的议程,主要议题就是楚王提交的《侍卫六军军制改革预案》。
武将早在昨天就私下讨论过,文臣是不敢置喙的,只是有志一同,大家的脸色普遍有点小忧愁。
而且宅了一个半月,称病从未上朝的楚王居然一大早坐追星车出门了……路上官员辨明他是赶往皇宫,便知这位祖宗要上朝了。
大家心率齐齐漏跳了一拍,实在有些怕这货。
楚王第一次上朝,在朝堂上抖着小绢布发大招,镇翻所有人的场面,实在让人至今记忆犹新。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楚王对军制改革是志在必得,才会亲自上朝。无关者决定高高挂起,中立者决定继续保持中立,摇摆的两面派瞬间倒向楚王。反对者有些打退堂鼓,有些在心中默默审视、推敲自己反对的理由,只恨不能更充分。
但大家都清楚,一点楚王亲自上阵,能反对成功的几率就非常小了。
军制改革,看样子势在必行。
很快谢太妃也知道楚王上朝的事了,等宫中后妃给她请安后,便单独留了谢贤妃说话。
谢太妃问:“你看君家气色如何?”
“君家面色憔悴,眼底乌青,昨夜并没有睡好,许是……”谢贤妃也不好猜。
谢太妃冷笑数声:“他当然睡不好,只怕不久我们连睡都不敢睡了。”
若叫那小野种改了军制得了军心,就算掌实了兵权,又能建军器私坊——唯一能拿捏他的一处软肋也没了,只怕谁都挡不住他了。
贤妃秀眉微蹙:“母后为何这般说?”
谢太妃只是随意摆摆手,道:“哀家如今这身份,不上不下的,好些事倒没办法管。昨天收到消息迟了,只怕……”她找的人都只有一张嘴,并不顶用。
“什么事?臣妾能帮母后做什么吗?”
谢太妃只是摆手:“罢了,你也劝君家不住,所以今早哀家就没让你多言,免得惹君家不高兴。”
提到这个,谢贤妃一肚子委屈,挨到谢太妃身上哭:“姑母,君家是不是嫌小婉人老色衰了?为何……”
谢太妃拍着侄女的手,叹道:“男人就是这样的,江山、天下在他们眼里才是重要的,有了这些,漂亮的女人想要多少有多少……你说,咱们女人又算什么呢?”
谢贤妃只是哭。
谢太妃拍她:“哭有什么用?”
“要漂亮的女人,咱们家……咱们家……”谢贤妃实在说不出来,若真叫她那个漂亮到似瑶台仙子的四妹入宫,就真没她的立锥之地了。
“别想了,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地位稳稳的,让你四妹入宫也没多大用。不如让她嫁个更有用的……”谢太妃双眼微眯,锐芒闪过,“再说,君家的心思都在楚王身上,你啊……再这么不争气,迟早他眼里再没有你的存在。”
谢贤妃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许久才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那可是同父的亲兄弟啊。
第268章 军制改革·潜规则
沐慈第二次踏入崇政殿。
朝阳升起,在沐慈背后洒落一地金辉,映得这个漂亮人儿宛如谪仙,出尘飘逸。众人挪不开眼,整个崇政殿在一刹那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沐慈步伐优雅,从文武两班中间穿过,与王又伦打招呼:“王相公。”又与站前排的“老师们”打招呼,在朝堂上沐慈都称呼官职,公私分明。
政事堂官员不论心思如何,都一一礼貌应了。
王又伦赞:“殿下,这次很准时呢。”
沐慈并不自喜,理所当然道:“定下了的法度规矩,大家都要遵守,我也不能例外。”
“是这个理。”不止王又伦,其他官员都颇觉有理——楚王并非一无可取,至少遵规守信。
王又伦指着身旁一个面生的老臣说:“这是陛下恩师,左丞相赵太师。”
赵咎弯腰行礼:“见过楚王殿下。”
“免礼,您辛苦!”沐慈矜持点头。
沐慈知道赵咎。有夜行卫在,朝中每一个人的底细他都十分清楚。左丞相对国家来说至关重要,对德光帝影响也极大,赵咎的背景、人品与倾向若有问题,沐慈不会坐视不理。
王又伦推荐赵咎,是朝廷政务,无需事先与一个藩王商量。王又伦便没和沐慈说过。说句心里话,他也有点怕沐慈会反对,先斩都没后奏。现在见沐慈态度尚好,他才松口气。
沐慈清楚王又伦的心理,并不介意,因王又伦没做错。
沐慈只取出怀中议程表问:“今天的朝会,议程有没有变动?”。
“没有。”王又伦道。沐慈提出的议题虽比较敏感,直指军机要务,动摇潜规则,却没有任何违规之处。王又伦虽着急,却不能强行压住,只能编入议程中。
沐慈点点头,走向他的王座。牟渔全副甲胄武器,沉肃缄默地跟随,站到沐慈的王座后。
所有王爷,就沐慈一人上朝时随身带着一个大幸第一高手做护卫。不过大家都知这是先帝临终遗言,命牟渔携带武器,寸步不离守卫,便没人敢指摘。
今天来的王爷还有三个。
常山王是西北军左元帅,今年他轮休,带亲兵回天京整顿,西北军务就全由他做代表,得天天上朝。
清河王已继任大宗正令,因齐王中风偏瘫,不能理事,王爷中唯清河王辈分大,资历老,声望大,又因他把建文庙的功劳推给了德光帝,深得圣心,让他管着大宗正寺,管皇族宗室事务是顺理成章的。
再说清河王年纪也大了,不适合到处游历奔波,做大宗正令算皆大欢喜。
这两位王爷位高权重,本该上朝,可广陵王只爱与商人打交道,是个闲散王爷,除了三不五时国家遭灾他捐款散财,从不过问朝局。不知怎么今天上了朝。
好在他提前打过招呼,在清河王下首加了个王椅,才没闹出让王爷站着的笑话。
空着的一张王椅属于定王,他领御前六军也应该来,却还在病假中,贤世子也没敢继续代表。
沐慈却知道定王对军制改革持观望态度,想看看情况再说。他生怕在朝堂上被沐慈逼着不得不答应,索性就没来。
惹不起总躲得起!
……
沐慈对常山王点头致意,常山王也冷着脸点头。两人虽外伤药品的买卖都做上了,私下里也被人划做一个阵营,可实际上两人只是点头之交,且他们都没有更深一步交往的打算。
因为两人都手握重兵,不好走太近。
清河王却主动往前凑,和沐慈说话。
清河王心中最清楚建文庙一事的真相,对沐慈提点他长子沐蕴歌“收着表情,务必回家和父亲商量”充满了感激。他长子毕竟年轻,虽文才惊世,历练还是少些,不在朝廷也不懂政治的残酷,若露出一点风声把建文庙的旷世大功揽下,可不是福气……是全家的祸事。
清河王虽也有过一秒的心动,最后还是果断把建文庙的功劳给了德光帝,所得利益才有福气享用。且读书人也不傻,能猜中到底是谁提议的——这才真叫名利双收。
清河王最是通透明白,也知这“名利双收”算沐慈白送给他的好处——能想到建武祠,不可能想不到建文庙啊。
不过,就算沐慈没给他好处,清河王也觉得这个才智卓绝,有权谋手段却没有阴暗心思的小少年值得倾心相交。所以清河王的神色极为真诚,虽只是简单问候两句身体,在人精一样的朝臣眼里却意义不同——两位王爷关系是真不错。
清河王不是属于德光帝阵营吗?
沐慈对清河王也是容色和悦,清河王为人清醒聪明,值得一交。
广陵王看看两个说话的王爷,又瞥了一眼浑身散发冷气的含山王,屁股在王椅上不停地挪。直到沐慈给他做了个一个类似“安心”的手势,他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坐正了不再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