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上
这些资料多又杂乱,数据模糊,沐慈忍着头痛提取关键点,测算出边境所需战马数额每年需要五万,皇宫和贵族所需的贡马也在三万,压力都在西河平原。
这些年产出的马匹数量不少,可质量越来越差。为了应对朝廷硬性的马匹所需数额,养马的官员就会加重对西河平原的盘剥,生态破坏就更加严重。
沐慈估计西河平原荒漠化已经出现,所以近几年来西河的水越来越黄,并导致水患多发易发。
若继续下去,二三十年后,会发生什么?
——如果西河平原,唯一产马地出了问题,大幸没有战马,就要重蹈大宋灭国的血泪,用步兵的血肉之躯,去对抗钢铁骑兵的冲击了。
所以,沐慈说这是一个关系大幸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
沐慈喜欢用事实来增加说服力。
沐慈拉着沐若松及和顺,指挥安庆带羽林卫二营,在合欢殿外的花园里模拟环境恶化,大兴土木,整座小花园夷为平地,挖得沟壑纵横。
……
沐慈和朝臣都忙翻天,天授帝也没闲着,在朝堂上奖励了抗洪表现好的官员,奖励、抚恤十分丰厚。又发落了一些与太子妻族母族有关系的朝官及地方官员,且把抗击洪灾表现不好的,特别是辞官退缩的那些,先找典型人物,一一发落,降职的降职,有问题的发往三司审查,然后流放……
顺便一点一点清理掉太子监国两三年间,安插的人手。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私底下还有多少亲太子的官员,天授帝只能派夜行卫严密监视。
朝政处理完,牟渔过来提交了夜行卫的最新调查报告。
天授帝看过汇报,冷笑三声。
果然在“求直言”那次,攻击长乐王的两个人有问题。要求主官上堤,军事管制,天授帝是把黑锅自己背了的,完全没说是长乐王的主意。
所以能得罪官员的,只有义商救灾策。
唯一损害到的,只怕就是那些蛀虫的“利益”了。而夜行卫调查更加深入,发现这些人的背后,都有亲太子一系官员的影子。
三十年太子,树大根深,并不容易拔除。天授帝不想弄得时局动荡,只能慢慢来。
天授帝指示牟渔:“搜集足够的证据,交给大理寺和吏部,给我重重处罚。”虽然大祖有成法,臣子不能乱杀,但可以把这些人都发落到最边远最穷苦的边区,比如崖海去。边区蛮族最多,有些地方还是戾瘴之地,到时候这些被打发的臣子……
哼!
牟渔又把自己告诉沐慈温嫔及玉泉春酿之事,沐慈的反应言语都一一说了。
天授帝听着小儿子说自己“简单粗暴”,又听到“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等语……他不是不明白,做之前也想到了,根本不担心,只道:“要是不明白什么叫‘以父为天’,朕生这么多儿子有什么用?”
牟渔没答话。
天授帝对儿子们也不是没感情,不然真一人一壶加料的玉泉春酿下去,就不用烦恼了,叹口气道:“把他们都召入宫,朕好生抚慰一番,再让他们明白一些为人子,为人臣的道理。”
牟渔问:“是!”
天授帝又问:“三郎这些天还安分吗?谢家与定王府联姻之事不成,他什么反应?”
牟渔道:“洛阳王奉皇命督建皇陵,敦促西部四州主官上堤一事之外,空闲时间都在府中闭门不出,并未与太多人接触,更没问过谢家的事。”
天授帝欣慰微笑,道:“他倒耐得住,就是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和他母妃一样能忍人所不能忍。”
也没人敢回答。
天授帝又问:“四个皇子,各自分管四个州的主官上堤一事,你看可有可取之处?”
牟渔把夜行卫的调查告知皇帝。洛阳王管的是西部四州,灾情最严重,这次却没造成大的灾害,与洛阳王认认真真敦促地方有关。其他几个皇子,特别是五皇子临江王,却是借机伸手,对交上大笔银钱的主官,睁只眼闭只眼。
好在临江王只管东部四州,并没有大的灾情,天授帝一直知道老五不堪用,倒也没多生气,只把被贿赂的禁军名单交给定王,之后吩咐牟渔:“叫洛阳王认真督造皇陵,上朝就免了。”把洛阳王打发了出去。
天授帝既然想要推幼子上位,三子占长,还是别在这个时候让他议政,以免势大,成为有力竞争对手。
内侍适时来报:“洛阳王入宫谢恩。”
天授帝摆摆手,道:“不见!”吩咐牟渔,“无诏别让任何人靠近重华宫,给父皇多盯着几个皇子行事,不要放松,大小事务都来报备。”
“是!”
“命月璇多关注贵妃。”天授帝就是个善忍的人,知道善于隐忍的人都不能小看。如同毒蛇也爱蛰伏不动以期一击毙命。一个连儿子有性命风险,都能忍的母亲,的确很可怕。
牟渔应下。
一旁听着的卫终对沐慈更忌惮三分,玛淡,不动声色就给人母子两个都上了眼药,还让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不小人——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本事。
天授帝又问沐慈身体,牟渔也无奈:“这些天殿下依然看资料,废寝忘食的,又在后园开沟渠,说是做水利实验。”
“别动桂花树,其他地方由他折腾,他总有自己的道理。临渊,九郎很看重你,你有空多去几趟重华宫,劝他吃喝休息,他比较听你这个义兄的话。”天授帝道。
牟渔应下。这些天沐慈还真挺听他的话的。
“不仅是牛乳,以后九郎的吃食,都必须彻底煮熟。”天授帝特意叮嘱,实在怕了沐慈出事。
“是!”
天授帝一贯放心他办事,心情很好,看着各地统计的伤亡情况,觉得这次虽然灾大,却是伤亡最少,朝廷最轻松的一次,户部度支司估算了一下,说国库有现钱支付商人,况且多数商人会选择抵税,此次大灾国库从内库借到的两千万两白银,竟然还有余钱,破天荒头一次啊。
都是小九郎带来的好运,他一定是上天给大幸朝的福星,将来把国家交给他,一定不会错的。
天授帝估摸着:星宿论也好,紫微星也是帝星,借着此次洪灾,还有“义商策”,小九郎也算深入了政治核心,获得了肯定。
下一步,要给小儿子掌一点实权了。
实权什么最重要?
唯有钱粮与兵权。
天授帝正在愉快地想计划,思考如何才能加快扶植小九郎,又不犯九郎的忌讳……真是的,喜欢小儿子讲规矩有原则,又着急他太讲规矩太有原则,一点都不肯损害公利,为己谋私。
他时间不多了,没办法按规矩一点一点来。
卫终眼尖看到沐慈身边唯一的内侍和顺过来,知道一定有事,赶紧迎过去,没多久就一脸喜色,传讯说:“陛下,殿下请您移驾合欢殿,说有要事相商。”
虾米?
天授帝讶异极了。
小九郎最近才给了他一点好脸色,但也是谈正事的时候,私下里并没有多热情。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还会请他过去?
难道是牟渔的劝说有效果了?这回是吃烤羊腿吗?他终于不用再厚着脸皮,让牟渔偷偷摸摸外带了吗?
一想到被小九郎主动邀请去蹭饭的可能性,天授帝坐不住了,飞快奔重华宫,结果一进合欢殿,没见好吃的,只被人指到重华宫那个被他精心维护的花园里。
沐慈在斜飞的细雨中站立,牟渔撑伞陪伴。
天授帝飞快抢了身旁內宦举的伞过去,不顾自己打湿,将伞盖了大半到沐慈头顶,箍着他更加细瘦,简直形销骨立的小身板往回拖,不乐道:“九郎,你站多久了?会着凉生病的。”又瞪牟渔,“你是兄长,也不知道劝劝?”
沐慈挣扎脱身:“阿兄刚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指着面目全非的花园,“我请您过来,就是来看这个的!”
天授帝:“……”
看一眼沟壑纵横,再没有从前模样的花园,这是啥?水利实验?
沐慈指着一处被拔去所有植被的黄土地上,说:“我看了你们治理西河的方略,疏通河道,加筑堤坝,还有人认识到江河为患的主要原因是下游河道的行载洪水能力不够,主张多开支河分流。这些方法都是有一定作用的,但是你们都忽略了水患的根源——江河上中游……”沐慈指着拔光了草木的裸露地面,因为没有草木,“河道”浊水横流,沟渠纵横,改道频繁,简直一塌糊涂。
“中上游才是根源?”天授帝蹙眉思索,还真没有人想到过。他还不忘记把伞往沐慈方向再送一送,不顾自己的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在斜飞的细雨里渐渐打湿。
沐慈看着那一身明黄渐染上湿晕,眸中有一道光闪了闪,又很快隐入了浓黑的幽暗眼底。
就算是个陌生人,他也做不来叫一个五十多岁身体不好的老人让伞给他。他伸手把那伞推了回去,还推了一把天授帝免得他被牟渔撑的伞沿滚落的雨水淋湿。
天授帝只以为自己又被小九郎嫌弃了,自觉往旁边退了一步,又把伞撑给九郎,自己全露在外头。
沐慈无奈给他扶好伞,道:“谢谢,但您自己撑着吧,别生病了。这个国家有太多事必须依靠您才能做好。”
天授帝心中喜悦,还是担心儿子会受寒。
牟渔把一切看在眼里,把沐慈单薄的身子整个搂在怀里,撑着伞,给他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天授帝才放心了,赞赏对牟渔点头。
沐慈也对牟渔轻道一声谢,才指着一旁有草木的小溪水对天授帝说:“有草木覆盖两岸的河道,你看看不同之处。”
天授帝果然看出不同来,有植被的河道,即便水流很急,水体浑浊,却依然乖驯通畅,沿着原有河道奔流,不容易产生大洪水。
沐慈解释:“两岸草木可吸收一些水分,减少雨季流入河道中的水量,并且能护住泥土。若无植被,泥土被冲入河道,致使河道淤塞,就会让河床中下游增高,甚至渐高于两岸,一到雨季就容易有水患,怎么疏通都是无用功。”
“所以……”天授帝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原因,于是细细观察黄泥纵横的花园。
“河道两岸不能过度垦荒放牧,要植树造林,特别是上游,要保持足够浓密的植被覆盖,减少水土被雨水冲入河道。”
“很难做到。”天授帝叹气,说,“沿河两岸都是人口聚居区,两岸都是良田。”
沐慈知道的,人类生活需要水,自然都聚居在水旁,人口增多,都要吃食,很自然在取水更容易的河岸边恳林种植,对两岸生态造成破坏,是加重洪灾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