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上
来日方长嘛。
天授帝如今串这些有寓意的小东西已经很手熟了,用浸过神水的红丝线串好后,带着奏本,去了合欢殿。
沐慈对这些小东西无所谓,依天授帝,把手腕的佛骨舍利手链褪下,让天授帝亲手给他戴上了七宝佛珠的手链。
天授帝觉得自己宝贝儿子病了一次,倔性少了许多,老怀大慰……但他私心里,却宁可倔牛儿活力十足顶他的肺,也不愿儿子病恹恹的听话。
沐慈看了那一堆奇奇怪怪的装饰品,还有那突飞猛进的编绳串穗的手法,不想拒绝好意,只问:“有象牙的吗?”
天授帝看卫终。
“有,”卫终找出一块象牙雕的小宝塔。
天授帝道:“你喜欢,就叫他们多做些象牙的给你。”
沐慈摇头:“我不要象牙,从动物身上弄下来的牙、骨、皮毛,谁知道会不会覆上几条冤魂,我都不爱。”
天授帝道:“好,慈儿心善,不如朕下个禁猎令,算给你积福。”
“那猎户就没活路了,算积福还是败德?有些事千万不要硬性干涉,潜移默化改变风气才更好。”沐慈道。
天授帝被顶,只觉得浑身舒服,眉开眼笑道:“依你,都依你。”
沐慈瞥这个莫名其妙的抖M一眼,就不理会了,继续和沐若松凑一块儿破译几种心法。因为过于古朴,还是小篆书写,幸亏沐慈记忆力好,连字带形都默了出来,沐若松把小篆写成欧楷,一看!
文武双全的他也看不懂,一头雾水,还在研究中。
天授帝看了一会儿,觉得拗口且云里雾里,问:“这是什么?”
“新得的几份口诀。”沐慈并不回避。
天授帝对儿子神神叨叨的新东西已经很习惯了,只觉得奇怪:“你的东西,你自己看不懂?”
“看不懂。”
“……那就多读读,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父亲终于找到教导儿子的机会。
沐慈想一下,也只能这么办了,就让沐若松收起了心法,转而去看奏本。
他病后容易疲惫,看了一会儿奏本就闭目扶额。沐若松一见,赶紧放下手里的事,过来给沐慈揉太阳穴和捏肩。
患难见真情,沐若松得到了沐慈和天授帝的认可,看奏本活动也不避着他了,话说沐慈已经去了小朝会,不怕被人知道他涉政了。
沐若松手上的动作温柔,语调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殿下,出去走动一会儿再来看。”
天授帝也道:“多活动也好。”
沐慈就被牵出去溜……那个走动了,真是乖顺不少。
沐若松牵着心上人,无比满足。如今沐慈不管做什么都和他在一起,两人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只偶尔,沐若松和沐慈说话,会看着沐慈依然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双唇,目光会恍惚一下……
第89章 苏砚入宫
王梓光已经学习了两个多月,天资虽然不逆天,但也属于上佳,老师们更对他的勤奋交口称赞。最主要,他能耐得下性子。
苏砚最喜欢他虽然年幼,却很稳得住,起了爱才之心,想试试——王梓光能坚持多久?
王梓光已经习惯了闻知院的课表,每天回家还要在自己的三昧居书房里写半天大字。一天100个“永”字,王梓光认真执行。因为苏砚每天都要检查,写的不好的用朱砂笔叉掉,如果一张纸上全部是红“X”,多不好意思啊。
连每个月逢八的休息时间,王梓光也会写字,练字纸上的红X越来越少。他不知道,他每天习字的练字纸,被苏砚按日子每天一张收齐了,准备带进宫里。
八月初八,桂花飘香。
说到苏砚进宫,又是另一番官司。
苏砚与王又伦是同榜的进士,苏砚是状元,王又伦为探花,两个人同朝为官,虽然偶有政见不同,但私下关系比较好。王又伦的书法曾受过苏砚的指点,可以说两人即是友人,又有半师之谊。也难怪叫学生写“永”字的习惯一脉相承。
王又伦成了长乐王的老师,对那少年叫一个又爱又恨,最爱他绝佳的天资,又恨他的任性。那么惊才艳绝一个人,偏生与书法不对付,就爱写硬笔,宁肯折腾出什么羽毛笔,还不肯摸毛笔……
哪怕试一试呢,说不定会爱上啊……
说多了都是泪……
王又伦早就知道苏砚一直在定王家坐馆授课,心里存着爱才之心,也想叫好友苏砚重新入天授帝的眼,再次启用进入朝堂。而且苏砚这耿直性子,最好做个御史。王又伦怎么都忘不掉御史们联合攻击长乐王的情形,他就想着至少弄一个真正中立的人做御史才好。
便是要攻击长乐王,也必须中肯,论事不论人。
王又伦就红着脸皮对天授帝说自己教不好学生,向皇帝提了一提苏砚,建议可宣召书法大家苏砚来教长乐王。
天授帝已经许久不去后宫了,日日除了理政,就是围着小儿子转,成了传说中的二十四孝好父皇,好在两个寝殿离得近,否则他一定天天宿在重华宫。
另外值得一提是,天授帝也怕了群臣围攻小九郎的事情,为了分散火力值,天授帝解除了洛阳王的禁足令,让洛阳王上朝参与议事,经常会问一问洛阳王的意见,也开始让他办事了。
首先一个差事,就是让洛阳王做了皇陵使——负责修天授帝的皇陵。这可是无上荣光的差事,非可信的人不能担任。
以前这职务是太子的。
天授帝的想法是——你不是利用弟弟吗,如今父皇也用用你做个挡箭牌。
至于将来,难道九郎还收拾不服帖?
众臣就不知道天授帝肚子里几乎要打结的弯弯绕了,表示有点看不懂风向,只好收敛起来,哪边暂时都不投,反正忠于皇帝,是最稳当保险的做法,不管谁当了皇帝,都不会被找麻烦。
天授帝很满意群臣的状态,让天枢盯紧了洛阳王,一般被打压的皇子,骤然受宠,有了某种希望,又有无数人逢迎拍马……总会得意忘形,举止失措,叫人看出端倪的。
之后王又伦就求见,说了政务之后,就提了一提请苏砚的事。
天授帝现在恨不能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通通捧到他家小九郎面前,怎么爱都爱不够,想将人含在嘴里呵护,又怕含化了他……天授帝看九郎身体略有好转,就又动了心思,想最后努力一把,让小九郎爱上毛笔字。
小九郎你不摸毛笔,父皇这一手广受好评的皇书劲楷,怎么手!把!手!教你呢?
最近九郎对他的态度简直不要太好,他终于体会到了一点点父子情分,心中最大的渴望……说不准就能实现了哇。天授帝都等不及和他的好基友定王商议,就叫內宦去宣召了苏砚。
苏砚却并没有像后世的草民那样屁颠屁颠就去宫里,而是与传召的內宦说:“我是王府西席,的首要责任是在闻知院授课,去宫里必须等到逢八我休假的日子。”也就是初八,十八,二十八三天。
天授帝都习惯了自己的旨意被臣下撅回来,大幸朝甚至有许多官员以撅皇帝旨意为乐,当然,必须理由充分。
文人都有风骨,苏砚因为重信诺,坚持职责,不畏强权拒绝皇帝,在士林内的声望再次升高。不过苏砚本身拒绝皇帝宣召,并不是为图这个名声,而是他本性方正,堪比顽石,便是遇到大浪头也从不带转弯的,更何况这种明显不会掀翻他的圣旨。
等到八月初八这天上午,苏砚一大早入宫。天授帝因为记挂这件事,很早就下朝,更因为刚才在朝堂上又贬谪掉了几个曾经攻击长乐王而暴露了背后派系为非保皇派的官员,心情不要太好。
天授帝高高兴兴见苏砚,却看他一副被磋磨而伛偻衰老的模样,笑容就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因苏砚原本就是他的臣子,说实话天授帝很爱苏砚大才,却不喜欢他过于耿直的性子,因天授帝自己行事总是喜欢打擦边球,出一点小格,所以老被这个臣子直接顶着肺指责,没几天就要被他噎一次,还要承认他说得是对的……别提多憋屈了。
你又不是御史,干嘛老抢御史的工作?
可官员都有谏言的义务啊,天授帝还真不能堵他的嘴。
苏砚这个人,连天授帝的面子都不给,自然在朝堂上树敌无数,当年他因揭发贪腐的丞相被陷害,天授帝虽知道他多半是冤枉的,可没一个人肯为他说句公道话,自己也神烦,于是选了个稍微好点的地方流放了他。
至少让朕清静几年呐。
谁知道这一家子也实在奇葩,别人都能保全一家的流放地,偏苏砚能把自己搞得家破人亡。这老头太耿直,人家求一幅字,都求到他面前了,他也能一家子对着空米缸把送银子的打出去。
骂人家用银子侮辱了他的字。
虽说苏砚破家,差点断香火大部分原因是自己作的,也不是天授帝的本意,可到底是他故意流放人家,心里不是没有愧的,所以他对苏砚那叫一个和气啊……旧君臣两个相互感慨一番,天授帝很诚恳地替小儿子拜师,苏砚也没当即就应下,只说先看一看是不是可教。
天授帝也不能强按着人家当老师,就亲自领着苏砚进了合欢殿。
两人在合欢殿却没见到人,只沐若松一个人守着。
天授帝瞥一眼卫终。
卫终汗都下来了,他发誓,昨天他真的已经通知了长乐王的,况且今日王丞相来授课了,王丞相是知道的,两人不应该跑掉啊。
沐若松就是留下来当传声筒的,他告诉天授帝——长乐王与王丞相上课上到一半,闻到桂花飘香,于是相携逃……呃,是去了庭院里体验生活,顺便摘一摘桂花。
天授帝就不意外了,这种顺意妄为的事,还真是他家小九郎的行事风格。
因北方桂花不易成活,天授帝极其重视重华宫的二十八颗桂花树,派了专人打理,冬天的时候还要给桂花树取暖越冬,所以这些树的长势还算可以,八月也盛开了许多桂花。
天授帝怕把桂花树折腾坏了,急匆匆去庭院,见到沐慈站在院内荷风亭的二楼一处用来登高观景的高台上,正对那些桂花。
沐慈一头莹黑的长发依旧披散着,纤瘦颀长的身子罩在一件白色纱衣里,显得纱衣宽大,黑发与白衣不断随着微风飘摇着……
因他容貌绝美,气质淡然,周身总像萦绕一种飘渺出尘的风华,一眼望过去,就似他要乘风归去,羽化成仙……
天授帝注意到他没有扎发,身上也没有任何坠饰,怕压不住他的命,控制不住大声喊:“九郎,别站那么高,快下来!”
他忽然有种恐惧——不!不能让这孩子站的太高,不能让老天爷看见他,发现这个遗落人间的灵物,不能让任何人带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