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上
天授帝也信任他,栽培他,两个人本比一般上下级更亲密,如今也被认为义子,虽不全因父子亲情,但他对天授帝的敬意和关怀是不少的。
牟渔眼看着天授帝对沐慈掏心掏肺地付出,沐慈现在说起皇帝,还是这样一脸冷漠,半点不担心,实在忍不住瞪了这个冷心冷肺的少年一眼。
有点不确定自己认了这个弟弟,是不是草率了一点?
“阿兄,我害皇帝没好处。”沐慈难得解释,伸手抱着牟渔的手臂,小声说,“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挖出桂花酒,我就禀过皇帝让老崔查他的脉案,平日饮食与从前饮酒的量,不然我不肯给他喝酒的。你在西河平原所以不知道这事。我也事先尝了一口桂花酒,知道酒精含量不高,酒埋了十年醇厚香浓,后劲有些大,他也太久没喝酒,容易醉。本来十杯没问题,我只给他六杯,控制了量,他根本不会出事。”
牟渔才明白沐慈为什么昨日破天荒执壶倒酒。他还以为父子和解,终享天伦,原来沐慈是为控制天授帝饮酒的量。
也算有点良心,牟渔脸色才缓和一些,问:“父皇怎么今早会昏迷不醒?”他确认天授帝并没有被人下毒。
沐慈笃定道: “他不是昏迷,是睡着了不想醒。”
“你确定!”
“确定,这种情况我昨夜就有预料,皇帝是心累,昨日借酒倾诉,压在心里的包袱放下,身体放松下来,很自然想要多休息……他夜里睡眠并不好,能睡这么香也是好事。”沐慈道,他也是拿过心理医生执照的。
“你早料到,昨夜怎么没提?就不会传出这流言来!”牟渔道。
昨夜天授帝喝酒是因为沐慈相邀,酒也是沐慈给倒的,所以出现这样的流言,目标是沐慈无疑——就算沐慈没谋害意图,但失误导致皇帝龙体有恙,也是很大罪名。
“给你们机会,着手清理内侍与宫女中的不稳定因素。”沐慈轻描淡写补一刀,“还有御医,睡着还是昏迷,他们不会诊断不出,传出这话来就有意思了。”
牟渔:“……”
皇帝的身体状况,酒量,甚至连后续都算计地这么精妙。
“你是故意邀请父皇喝酒的?”牟渔问。
“是,我想问一些前尘往事,酒后吐真言。”沐慈回答,“再说,能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牟渔:“……”
果然!
许久他才问:“你不怕我告诉父皇?”喝个小酒都这么有心计,赤果果连皇帝都算计利用。
“皇帝又不蠢,看不出我在灌他酒吗?他其实很多话压心里想对我说,却拉不下老脸讲他的黑历史,只好借酒。阿兄,你去揭穿真的好吗?”
牟渔:“……”
“不过,你去说也没关系,事无不可对人言。皇帝也早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沐慈问,“你跟了皇帝这么多年,你说他会不会喜欢简单愚蠢的小白兔做他的继任者?”
牟渔:“……”还小白兔?他面前这只虽然长得白白嫩嫩,却像活了千万年的九尾天狐,把每个个人的心思都猜得神准,行事作为更是走一步看百步,把控精妙……
把所有人都掌控在五指之间。
只怕天授帝一门心思想让他做继承人,本就是这小狐狸一步一步精妙算计,得来的结果。
……
牟渔心里颇觉安慰——也不是我一个人是“被沐慈玩在手掌心里”的命。
难兄难弟挺多嘛,连难爹也有。
沐慈问:“皇帝没上朝,朝政谁处理?”
“若在平日,一般事务,丞相和参政会处置;军务上,枢密使却是无权处置的,所以重要或特殊事件以及军务,都会封存奏本,等父皇醒过来处理。”其实原本会给太子处理,不过牟渔不想提到那个疯子。
沐慈点头:“这样的话,若有定王府和御前六军相关奏本,你盯着点。我不关心怎么处理,也没叫你干政。就是盯着别激发矛盾。我们主权掌控已经在手,小事上能让步的就让一让,权当安抚。在京郊的御前六军八万多人,真弄出点风波来可不是好玩的。”
牟渔变坏了,学崔院使大喘气,道:“哦,我还没说完。父皇吩咐过,他若因故无法理政,则尽数交付给你。你不爱写毛笔字,就口述让卫终代笔……”压低嗓子,在沐慈耳边神秘道,“他会摹皇书。”
皇帝是怕沐慈那一手极其特别的羽毛硬笔字(还缺笔少划的)被认出来,群臣一下子没办法接受……好吧,虽然皇帝没清醒,政务就处理了……群臣不蠢,不会想不到关窍,可猜归猜啊,总没有物证。
叫御史手拿“物证”,又有得啰嗦。
先叫卫终代笔,也不是为了照顾臣子脆弱的小心灵,而是饭要一口一口吃的,温水煮青蛙才不会引起大反弹。
也算是天授帝的一个试探行为——看大臣持“默认”、“观望”或“反对”态度的各有多少,才好决定下一步立新太子行动的缓急。
牟渔微微露出一丝笑影,道:“所以,你想怎么处理政事,可自行定夺。”
沐慈:“……”
牟渔刚想安抚这少年别怕,虽然还不是太子,却是有能力挑大梁的。
却听沐慈不慌不忙来一句:“我自己还病着呢,他倒悠闲。”
牟渔:“……”
也对,差点忘了这少年也病了。
沐慈又气定神闲道:“不过是小病,我看看奏本无妨,至于处理……让皇帝自己爬起来处理,别想着偷懒把事情都丢给我。”
牟渔:“……”
自从见到沐慈,牟渔印象中……当年太子捧着奏本,就差没供起来插三支香磕头的诚惶诚恐模样。其他皇子羡慕嫉妒流口水的模样。
都变成了一种历史的错觉。
不过……
牟渔想着:沐慈拒绝了也好,若他屁颠颠儿的就愉快处理奏本了,吃相太急太难看,以天授帝的德行,又要觉得幼子有权欲心,可能多想……
就不知这少年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才推拒。不过,到这地步,沐慈也毫不动心,还真是定力十足,沉得住气。
牟渔伸手摸一下沐慈的额头:“知道了,别想这些,你安心养好身子,其他事我会处理。回去叫你的小侍读官给你喂点药,别硬撑。”
提到沐若松,沐慈用手支额。
“怎么?头晕?”
“是头痛,”沐慈叹口气,“找人通知晋江县主(沐若松之母方氏),子韧送人回去的消息了?”
“嗯。”
“就怕他还是死脑筋。”
牟渔蹙眉:“不是我说,你干嘛非要把他弄走?你又不肯进新人,我最近会很忙,你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不行。”
“他生来不是为伺候人的,不管伺候谁。”沐慈看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活着比死了有价值。哪怕他命中有劫,做个小兵就战死沙场,也比悄没声地消失在阴谋倾轧中更有价值。”
“你总爱考虑这些。”牟渔控了一下马放慢点速度让沐慈好受些,话锋一转,“不过也有点道理。”
“子韧偏放不下……真是美色误人。”沐慈觉得头疼,“我还是头一回拿一个人没办法。”
“你喜欢他?”牟渔问,所以不忍伤害,才没办法。
“是,我很喜欢子韧。他身上有一种鲜活的,近乎炽热的生命力,善良热情,奉献无私,义无反顾。虽然年轻,有点莽撞和青涩,但也正因此他才更加真诚,用整个的生命在爱我。这样的热度很容易熔化一个人,即使像我这样的铁石心肠。”
“喜欢就留下他,他不是关键人物,保住不难。如果真到了……”牟渔自嘲一笑,“我们自顾不暇,还管他身后洪水滔天?”
沐慈笑了:“明明有条康庄大道给他走,没必要让他为了我走独木桥,我不想欠这样的感情债。我和他也根本不能在一起……同姓不婚。”
牟渔哈哈大笑,抱了一下沐慈道:“又不是娶妻,你管同姓婚不婚。”
“阿兄,你底线呢?”沐慈好笑地给了牟渔一肘击,“他是晚辈,他母亲晋江县主是我亲表妹,他不光是侄子,还是亲外甥,换你你能下得去嘴?”
超老牛啃小嫩草什么的,很有罪恶感的。
牟渔笑笑没说话,虽然辈分在贵族圈里算个P,若干皇帝还是直接娶亲外甥女的,可沐慈有耻感,要计较,就没什么好劝的了。
不过是个“玩伴”,好人选将来多得是。
“注定没结果的感情,何必去招惹?我倒还好,没什么不能承受,就怕他太年轻,太认真,会毁掉他。”沐慈道。
牟渔收笑拧眉,没接茬,忽然想起沐慈说过“不想要床伴,只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认真把沐慈现在的话和之前对他说的话都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问:“阿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你问。”
“你对感情,是认真的?”
“当然。”
“认真到什么程度?为什么喜欢个小侍读官,你能联想到‘同姓不婚’?”牟渔问得颇有些小心翼翼。
喜欢男子,没问题。若认真到了非君不可,想要成婚,影响正常婚姻,就不妙了……特别是沐慈将来十有八九会登基……是必须立后!选妃!生子嗣的!
牟渔忽然有种很不美妙的预感。
第125章 自由
沐慈默了一下,才说:“感情问题,虽是我个人隐私,却涉及大家的利益,影响我们未来方向,我也需要交个底。”
牟渔的预感就更不妙了。
“快说!”牟渔道。
猜想是他昨夜认了阿弟,得到沐慈信任;也因天授帝将奏本交给沐慈处理,已经算一种明示,才让沐慈准备“交底”。
不过,很显然沐慈的“交底”,和天授帝的想法有一定出入。
牟渔下意识指挥身旁的人再退远一些。
沐慈道:“我尊重一切真挚的情感,让我动心动情不容易,让我说‘开始’更难。因为我一旦决定‘开始’,就会对一段感情负责到底。第一、我讲究公平,必须一对一忠诚,爱人眼中心中唯我一人,我亦如此,眼中心中唯他一人;第二、在做到第一点的基础上,两人能相互尊重,彼此信任,责任共担,利益共享,没有谁是谁的附属品;第三、谁都无法保证一生一世,但双方都要竭尽所能,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