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
英顺忙双膝跪下,不敢说话,他只是看双林睡着了,出去拿了点吃的而已,只是如今显然看这情形,是出了事了。
楚昭又看了眼双林,咬牙道:“这帐里再配两个人随时伺候着,无论何时都不能离了人!帐里所有地方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搜一遍,但凡所有利器能伤到人的,便是一针一锥也不许留着!地上铺上羊毛毯,瓷器杯碗,若是碎了,一片也不能少了!饭水药,只要少了一顿,你们伺候的人便打二十军棍,若是不吃,打死不论!”
双林听他这么说,知道大势已去,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他再想寻死那是万难了,忍不住起了身道:“我这不过是贱命一条,何必劳烦王爷如此动怒?傅双林这半辈子也没什么对不起王爷的,如今不过是求速死而已,王爷难道这都不肯成全?”
楚昭冷喝道:“你的命早就是孤的了,孤不许你死!”
双林冷笑讥诮道:“王爷这是藩地对着海呢,管得可真宽,还能管人生死了?”
楚昭看双林气得满脸绯红,额上出了密密的汗,双眼仿佛从前还能看到一样,黑得发亮,这么大动大气了一番,身上那薄薄的素纱单衣已被虚汗打湿尽贴在了身上,不过两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上前拿了汗巾子替他擦汗。
双林只感觉到楚昭忽然靠近他,忍不住向后退缩回避,却被楚昭按住了,他闻到了血腥味,一怔,他刚才割伤他了?楚昭替他擦了汗,将他按着躺回床上,低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孤都会治好你的眼睛的。”双林偏过头去不理他,楚昭看他侧头露出白玉一样的耳垂和被虚汗打湿的鬓发,又替他擦了擦汗,转头对英顺道:“去叫柯彦来给他开方,开些静心养神的药来。”
英顺忙起身小跑着出去,楚昭一边替双林擦汗,一边低声道:“乖乖的养病,这里不好养病,我明儿带你去个好地方,到时候伺候的人也比这边多,你住着也舒心,别想太多,这边行军途中药不齐全,等药都配齐了,让柯彦给你好好治疗一段时间,眼睛就会好了。”
双林忽然怒上心头道:“若是一辈子不好呢?就让我这么不人不鬼地靠人一辈子活着?给王爷当只猫儿狗儿一样的宠物?殿下你运筹帷幄,我们不过是些用作棋子的奴才,围城不救也好,诈称失踪也好,横竖都在你的算计当中,只怪这颗棋子没有按你的想法乖乖的走,带着你的儿子找个安全的地方缩起来过上一辈子,如今眼瞎了,那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既如此,为何不索性叫我早日托生,换上一世,换个身子,也好换了这奴才命废物身,重新找个好人家投胎过日子?”
楚昭紧紧抿了唇,心脏紧缩成一团,痛得几乎呼吸不过来,许久以后才道:“你果然怪我……”
双林不说话,只将头偏过一侧,眼睛里却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热热的涌了出来,他居然哭了,他举了袖子想遮住脸,却被楚昭带着血腥味的手拿了帕子过来替他擦了泪水,然而泪水却仿佛忍不住一般,一直往外涌着,楚昭声音微微发了抖:“我没把你当奴才看……更不是要把你当宠物养着……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死。”
楚昭的眼圈发红,声音也哽住了,许久以后才深呼吸了一下,尽量平静地道:“围城那会儿,城里兵力还够,又有雷恺这样的老将坐镇,一时半会城破不了,我也安排了后手护着你们。我也不是故意不救,那时候确实有事绊住了,后来待要回去救,你们已经突围了,我……我也很高兴,听说都是你的主意,我高兴得很,后来知道朝廷大军也要到了,便索性装成失踪,想着你们那边也解围了,我不知道你会出来找我,你一向都很能审时度势的,但是知道你来找我,我是很高兴的,我一接到信就已带了人赶过去,还是晚了,你的眼睛出了事,我很难过……何宗瑜写信给我,说了你说的话,你说得很好,是我轻看了你,只是如今你就不能和个男人一样,再努力一下,把眼睛治好吗?为什么试都没有试,便要轻易放弃呢?这难道是一个男人所为吗?”
双林冷笑了声:“我的确就不是个男人,王爷如今不必拿话哄人。”
他虽然时时姿态恭敬,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显出卑微之态,如今却自暴自弃说出这等轻贱糟蹋自己的话,楚昭胸口锥心一样的痛,抬头看到英顺和柯彦早已站在帐外,却不敢进来,深呼吸了一下,他毕竟自幼被严格教养,不许在臣子面前失态忘情,很快控制好了情绪,稳定了下来,站起来走了出去对柯彦道:“开些安神养气的药,不要教他情绪激动。”一边又对英顺道:“一刻也不要离了人,若是再有个意外……”他不再说话,心里想着若是他真的死了,自己会怎么样?
他走出帐,忽然觉得胸口一痛,忍不住咳了一声,喉头一甜,下意识用帕子捂住嘴,便看到一抹猩红吐在了帕子上,旁边英顺已吓得面上失色,他却摇头示意英顺不许说话,快步离开了帐篷。
第95章 觉华岛
柯彦给双林把脉后开了方子,低低对双林说道:“你的眼睛会好的,你,你别灰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我已经让人送信回去给我爹了,让他问问太医院那边可有什么良方。”
双林摇了摇头,并不想说话,他一贯心高气傲,自杀在他看来的确是懦夫的行为,但他如今觉得,与其毫无意义毫无尊严地活着,不如死去。
英顺在一旁终于开口道:“王爷自出征起,一直身先士卒,开平一战,艰苦非常,后来追击之时,王爷右胸中了箭伤,大宁被围那会儿,王爷箭伤迸发,发热昏迷,大军也羁留在外,一时回援不及,王爷清醒后立刻要求大军立刻回援,结果才拔营赶路了一天,就听说城围解了,何长史写了信回来说了情况,他才放心,那天他心情极好,还和我说了你献计突围的事,很是为你骄傲的样子。之后骆相提出还是按原计划执行,让王爷假装失踪,否则正面与武靖公那边对上,我们要吃亏。这事机密,一旦泄露就是欺君和贻误军机之罪,只有王爷亲兵和几个心腹大将才知道。”
“结果没几日,便有密探来报说你带死士出了城,王爷一听就急了,也不管箭伤未愈,亲自带队去追你,听说还是亲自下崖去找的你,把你带回来的,你眼看不到,他这些日子几乎都食不下咽的。其实吧,若是我也瞎了,大概也和你一样宁愿死了,但是如今殿下这般待你,哪里还是将你当成个奴仆。平心而论,你这性子,也没把主子放在眼里过,王爷做什么,何尝需要向我们解释,我们只管听王爷的安排,忠心耿耿便是了,如今你看你何事不是自作主张,如今又对王爷心里怨怪,当面给王爷没脸。咱们也算认识多年了,如今细想来,你这人冷心冷肺,看着仿佛对谁都好,其实却对谁都不在乎,忽剌巴地想死就要死,也不想想别人是不是会为此伤心。”
英顺一贯都爱冷嘲热讽,今日却一反常态推心置腹起来,双林这些天承了他的照顾,适才英顺又为他挨了打,脸上有些过不去,虽然心里仍然有着一股委屈,却只是闭着眼睛不答。
英顺看他神色,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寻死,也不敢再多说,只给柯彦使了眼色,柯彦却不敢耽误太久,开了药又匆匆去给楚昭把脉调治箭疮不提。
大概柯彦开的药果然很安神,双林喝了以后果然睡得很深,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却是在马车上,英顺说大军要换扎营点,具体去哪里也不知道。车子走了两日才到了地方,安置的房间却不再是营帐,而是房里,天已近夏,屋里却十分凉爽,有微风徐徐吹入窗子,空气里都是清新的槐花香味,极清淡悠远。房里也十分安静,偶尔听到外间有人低低说话,有时候听得出是英顺似乎在安排什么,有时候是楚昭在吩咐什么事,听起来这房仿佛却是楚昭住着的。
过了一会儿英顺送了燕窝粥进来给他吃了些便出去,他听到楚昭进了内室来,坐在床边,径直问他:“你身上累吗?这里是觉华岛,离岸不远,但是地方隐秘,这些日子我们就在这边静养一段时间,那边有温泉,你去泡泡好不好?对伤口有好处。”
双林与他独自相对有些尴尬,只是楚昭似乎前一晚上发火又已过去了一样,说话仍和从前一样从容平和,他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说道:“好。”他自出城找楚昭起直到后来养病,就一次都没洗澡过,只是让人擦身而已,其实自觉身上也肮脏粘腻得很。
楚昭嗯了一声,却直接上前将双林忽然抱了起来,双林看不到,忽然被他悬空抱起吓了一跳,不得不扶住他的肩膀:“殿下?”
楚昭道:“不是说去泡温泉么?我带你过去。”说罢已直接走了起来,双林忙推拒道:“殿下,叫英顺来吧。”一边动起来,楚昭道:“别动,我胸膛上有箭伤的,仔细碰到了。”
双林的手僵住了,楚昭轻笑了声:“英顺那小身板能做什么?”一边已快步将他抱入了一处浴池内放了他下来,双林感觉到了蒸汽蒸腾,又有浓浓的硫磺味,正有些好奇,却感觉到楚昭已顺着替他解开了身上的中衣带子,双林忙按住道:“殿下,我自己来。”
楚昭道:“你看不见,仔细掉水里去……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双林不妨他忽然提起这件事来,脸腾的涨红,居然一时不知说什么,楚昭却道:“听说你不习惯其他人近你身,这些日子你就住我内室里好了。”一边已是将双林衣服都剥掉,露出了有些全身肌肤来,他当时滚下山崖,身上被石头擦伤多处,如今虽然伤口已基本收口愈合,苍白的肌肤上多处有着浅浅粉红的伤疤,楚昭想起当日替他解药时全身肌肤光滑无瑕的样子,心下又微微有些痛楚,已又将他抱起来泡进了浅水池里道:“你身子虚,伤口也没有完全痊愈,不能泡太久,如果觉得头晕胸闷的,赶紧和我说。”
双林还在全身不自在中,却已被楚昭飞快地放入了水中,温热的水缓解了他的紧张,楚昭一副理所当然直接上手的举动也教他不好说什么,他闭了眼睛,却感觉楚昭正在替他解了头发帮他浸入水里,忙伸手去抓了头发道:“我自己来!”
楚昭道:“你头上有伤口,看不到的,我来帮你弄。”一边又将一个胰子塞在他手里道:“你自己把胰子打了吧,我一会儿帮你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