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
这些白初敛都是知道的,毕竟少不了有看霍显不顺眼的人告状告到了眼皮子底下……他只是什么都懒得说。
而作为罪魁祸首,徐书烟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这就未免让人有些不高兴了。
——有人要看,他就大方地把那前世今生盆摆出来让别人看?
——这人安的什么心?
——看笑话?
是的。
也许是看笑话。
毕竟他可以站在他那破旧的柜子后面,双手撑着柜台笑着对任何人说:抱歉,你们有缘无分的。
顾容骂得对,这个人冷心冷血。
大概是因为作为八件神器之一墨子线的继承人,也是徐家的后人,他必须习惯坦然面对这些生离死别的离奇故事,把它们只是当做一个个荒谬又可笑的故事。
其中——
也许甚至可以包括他自己的。
思及此白初敛抬起手,慢吞吞地戴上了手套,又稍稍弯下腰,动作自然地让白毅给自己戴上军帽,这才直起身,扫了眼身后的黑发年轻人。
停顿了下。
若有所指地望向窗外。
“今晚月色不错,”白初敛淡淡道,“阿烟,你该回去看看你的那个专注惹是生非几百年的盆子……你和顾容这样戏剧化,你怎么知道这问题不是出在那上面呢?”
他的话让徐书烟脸上的淡淡笑意放空了下。
“你想到的事,我天天对着那个盆子怎么会想不到?……是看过了,我和他并没有过去。”
徐书烟的声音空洞地响起,与此同时,他盯着自己右手小拇指上,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嘟囔——
“白初敛,徐家人可以看别人的姻缘,却唯独看不见自己的姻缘线,我猜想我的右手手指上空空如也。”
“……”
“或者即便是有,那一端也不曾连着顾容……兴许是我搞错了吧?”
走到了门口的白初敛闻言,猛地一顿,转身看向身后。
黑发年轻人坐在那,冲着他笑了笑,眼中其实并没有多少笑意。
白初敛这时候想要安慰他,人定胜天。
但是余光瞥见旁边笔直站着的白毅,后者手臂弯里还搭着他的披风,今晚起风了,白副官就等着出了酒楼给他披上,以免着凉……
谎言白大帅从来不屑说,自欺欺人的废话他更是灭绝了开口的冲动。
脚下军靴一转,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后便大步离开。
……
徐书烟向来不懂什么叫“好自为之”。
他只知道“天堂有路我不走,地狱无门自来行”。
所以出了酒楼,他招招手唤来一个黄包车,踏上去坐稳,便毫不犹豫地去了长乐赌坊。
长乐赌坊是最近才到古盐城开的赌坊(毕竟古盐城的人都认识何唐生老母那个“老赖”,不会允许她进入场子),听说是一位来自隔壁近海市的一位生意人开设的赌场,那人姓许。
能在这地方开得起赌坊的自然不是什么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更何况这人短短半年时间内就吞并了许多古盐城的老牌赌坊,很有些本事。
长乐赌坊金碧辉煌,里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徐书烟下了黄包车站在那门口抬头看了看,不费力就看见了大门口上,架着两把巨大的关公似的大刀;
里头厅堂灯火通明,铺着气派的大理石,一个巨大的金色莲花起降,水流从莲花花瓣流下;
厅堂角落有一家舶来的三角钢琴,有一位身穿旗袍的女性在弹奏钢琴。
这样层层叠叠的厉害风水阵,足够叫赌鬼们进门开始,就被压得头也抬不起来。
徐书烟缓步而入,发现里面和寻常赌坊的乌烟瘴气、充满地痞流氓不一样,莲花喷泉池边站了许多穿着新潮又体面的年轻人,相比起那些赌徒,他们看着更像是来谈生意的成功人士。
徐书烟今日这番打扮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好在他气质尚可,虽然穿的不够新潮但是也足够干净,走入赌坊,那守门的门童也只是打量了他一下,没有出声阻拦。
徐书烟却要找他主动攀谈,忍痛割爱地拿出一枚银元:“半个小时前,是不是有一名气度非凡的长官来过?”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气度不凡的长官并不多见……收了钱,门童嘴巴利索:“是来了一位,上了二楼,同我们经理谈话去了,听说是为不得了的身份人物,一会儿老板也要来亲自拜见——”
那门童说到这,忽然一顿,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为了何家老赖娘来的,这个独眼何,不知道烧了哪辈子的高香,竟高攀上了这样的人哩!”
独眼何当然说的便是何唐生。
徐书烟闻言微微一笑,走进赌坊抬头看了看,二楼站满了人,看着大概是保镖,寻常人轻易靠近不得。
而黑发年轻人看了一会儿,倒是也不急着上楼,而是颇为新奇地到处走走看看——
赌坊里人声鼎沸,生意非同一般。有推牌九,玩骰子也有打麻将的,还有一些花花的纸牌徐书烟没见过,听旁边的人说那叫“扑克”,是真正的“舶来品玩法”。
纸牌的玩法很多,也不难,国外现在正流行。
这年头但凡是国外流行的,过了一两个月随着洋人的船漂洋过海到这边,必然也是能够掀起一番浪潮,如今国内不见得有几家赌坊有这种玩法……
这长乐赌坊的老板,有些敏锐度。
徐书烟选了个玩扑克的赌桌,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没看两把就看得差不多明白了,又回头看了看二楼,毫无动静。
也不知道这次何唐生老娘又欠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一笔钱。
更不知道顾容这财神爷钱带够了没有。
徐书烟垂下眼,黑色的瞳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正经,他摸了摸口袋,今日出门着急,里面不过放了几块银元大洋……
而他这人赌运一向不太好。
更何况还一知半解。
几轮下来就输了个精光。
摸了摸口袋确认输光了,黑发年轻人向后推了推,正想顺手拽一个应侍让他去同二楼那位财神爷传话,就说你前夫在楼下输到想要卖底裤,请问大人愿不愿意借几个原本要赠送给小情人的银元给前夫解围……
结果徐书烟还没来得及行动。
这时候从身后,一名身着西装衬衫和西服裤的男人靠近了他——
来人大约三十来岁,意外的英俊潇洒,头发向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天生一副桃花眼,和不笑自上翘的薄唇。
模样有点儿痞。
与顾容完全相反,明明是正经八本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却一点没将他承托出哪怕一丝成熟稳重,反而如同世家纨绔一般浪荡不羁。
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他保养的非常不错,是每一丝发丝都梳的一丝不苟的体面人……他双手袖子捞了起来,一只手插在裤口袋里,另外一只手撑向徐书烟身边的赌桌。
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黑发年轻人笼罩在自己与赌桌之间。
徐书烟鞥能感觉到陌生男性气息入侵到了他的个人领域范围。
”你这样赌钱,不如去城头桥边站着往下扔这些银元,”男人懒洋洋地,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瞅着他,“那样至少还能听个响。”
他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
说话时那双浅棕色眸中带着不正经的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微热气息喷洒在徐书烟耳垂。
……
高大强壮且带着一丝丝痞气的英俊男人将黑发年轻人,以极暧昧的姿势逼迫一般站在赌桌边。
两人靠得极近。
从二楼贵宾室推门而出,正捏着微微蹙起的眉逐级而下的顾容,一抬头就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许绍洋的老祖宗(不)(只是懒得起人名地名)
第95章
顾容在第一时间发现徐书烟和陌生男人靠在一起后, 当时就站在楼梯上没动了。
如果说, 刚才看见站在经理办公室里,冲着老母亲吼得歇斯底里,又冲他又哭得梨花带雨的何唐生,顾容心中满满都是无奈的话……
现在他却想要拧断某人的脖子。
其实这次回到古盐城前,他曾经打定了主意只办正事, 不再理会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不理会徐书烟这号人, 当然也不准备同何唐生有什么旧情可续。
顾容甚至提前着人打点了何唐生的家里, 旁敲侧击地表示, 今夕非同往日, 顾容念在救命之恩,会一直给赡养费直到他顾某人在战场上死去或者寿终正寝,希望何先生不要再来打扰。
然而在他刚踏进古盐城的时候,就在酒楼里遇见了徐书烟。
紧接着何唐生在当天晚上便找上了他。
顾容觉得头疼不已, 只觉得在古盐城的一切都非随他心愿……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回到古盐城一天内, 三次“偶遇”徐书烟, 他都在同男人拉扯,而且其中两次还是不重复的角色。
顾司令抬起手, 压了压帽檐遮住了漆黑瞳眸下锋利的光芒,心想他大概是真的小看了这个阴阳怪气的小裁缝——
就他这样的姿色,这样的脾气?这些人都看上了他什么?
顾容困惑不已。
所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抬脚走向了赌桌前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在场的赌客,大多数是认识顾容的, 哪怕不认识,那恐怕也认识他身上的军装。
更不论男人身后几名肃着脸,如同冰块似的副官。
人群自然而然分出一条道路来。
到了人的面前,顾容又不着急过去了——
站在原地,掏出烟草和一个底下人孝敬上来的打火机,打火机“叮”地一下弹开,男人点燃了烟草,吞云吐雾中微微眯起眼。
……
徐书烟一抬头就看见在人群的另一端,薄唇边叼着烟草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男人。
搞笑的是,这会儿他的手还亲亲蜜蜜地搭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公子哥身上,也不知道这会儿顾容又在心里怎么想他。
他倒也是无所谓了。
反正今晚出现在这,只是为了膈应顾容,一个法子行不通,歪打正着别的法子也没问题——
反正现在顾容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徐书烟知道他是不高兴的,未必是对他有多少感情,纯粹是因为病态的占有欲,让他像是一条又蠢又疯的狗,他不吃的骨头也不让别的狗碰,埋在土里变成骨灰再好不过了。
……也许偶尔他兴致来了,也会去埋骨地撒泡尿?
“顾司令,”徐书烟温和地推开了身边的那个“临时道具”,冲着不远处的男人露出个笑容,“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