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
围在快艇周围的童尸立刻企图脱困,阴沉祭文飞快地涌动,那些童尸就地化为刀剑,原地旋转起来,想把周身的冰钻开。
几条冻得比较浅的童尸先一步脱困,呼啸着砍向海面上的盛灵渊,宣玑立刻提刀护在他身边,替他挡开刀剑,那位陛下却一点也不领情。
“火系的小鬼,快闪开,”盛灵渊说,“不要帮倒忙。”
“小鬼”两个字叫得宣玑眉目间掠过阴影。
“你还想把太平洋都冻上吗?肯定不行,水温太高了,结冰速度追不上他们!”
陛下作为前任封建王朝统治者,职业素养颇佳,从谏如流——
“太平洋,名字怪吉利的。”盛灵渊一笑,“有理。”
话音落下,成串的鲛人语从他嘴里流出。
盛灵渊的鲛人语造诣远不是宣玑那“三句半”的水平。因为水火不容,宣玑有先天劣势,他学鲛人语只能学个音,效果往往事倍功半,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懒得用心了。
但听还是能大概听懂的。
刹那间,宣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盛灵渊说的鲛人语大意是:天为棺、海为坟,血海深仇在前,百万怨灵列阵。
如果魔头也有属性,那么微煜王之罪是贪婪,武帝盛潇之罪就是杀孽。
三千年前灭绝的鲛人一族仿佛被他强行唤醒,海面上翻滚起浓重的黑云,涌动着,时而露出人头鱼身的影子,悠忽一闪,再次没入翻涌的云海间。
所有惨死的,都被他搅合得不得安息。
最阴毒的鲛人语传到四方,竟起回响,像是有无数深海鲛人应和。
一个游得最快的童尸突然猛地窜出水面,起跳几十米,他身下的海水像活了,漆黑的海水凝出一只鲛人的形状,海啸似的跟着飞了起来,一口咬住了童尸的脖子,童尸奋力挣扎,脖颈被海水咬断了半截。
紧接着,黑云笼罩过来,里面的鲛人影一人一口,把那童尸嚼碎了。
大海似乎被这逆天的邪术激怒了,海面浮起的冰山瑟瑟发抖,一道天雷直冲着这嚣张的魔头劈了下来。
宣玑想也没想,一把搂住盛灵渊,展开翅膀,将他整个人卷了进来,手里那把弯刀裹着流火飞上天,在离地面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生生架住了那道雷。
雷与火相撞,刺得人眼一时失明。
宣玑被巨大的压力冲得跪在地上,膝盖撞碎了一块浮冰,漏下的零碎雷电被他的翅膀挡住,火红的羽毛飞起,针扎似的刺进盛灵渊的视野,他脑子里那根乱跳的神经绞了起来,疼得他眼前一黑。
宣玑的胳膊几乎镶进了他胸腹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是让我戒网瘾吗?”
微煜王怒吼着,快艇周围被冻在冰里的大批童尸已经把冰层钻穿,化作万千刀剑,不要命地朝盛灵渊砸过来。
第二道天雷已经开始酝酿。
盛灵渊几乎看不清宣玑近在咫尺的脸,头太疼了,疼得他几乎失明,他可能是因此没看见电光与剑光,也可能看见了,但浑不在意,人皇那张脸似乎也跟海水一起,给冻上了,显得平板而冰冷,不近人情。
他一把捏住宣玑的手腕,直接将他掀了下去:“乖乖躲远点,别多事。”
“盛、灵、渊!”宣玑眉心火焰型的图腾像是要刺破皮肤——
就在那些刀剑快要落下的时候,它们突然凝固在半空,不动了。
宣玑一开始以为是张昭按了“暂停一秒”,可是几乎同时,一道极亮的光却划开了他的视野。
雷……
不对,时间没有停,不是张昭按的!
宣玑反应过来了什么,蓦地扭过头去,落下的闪电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不由得用手遮了一下。
那道雷劈在了知春身上。
雷霆之怒下,渺小的人们全都被吞没其中,一起销声匿迹。
那些黑雾被驱散了,海上人为的冰山也难以为继,寸寸皲裂,搁浅的快艇重新滑落水中,冰冷的海水把人们都浇成了落汤鸡。
尚未来得及脱困的童尸与半空中的刀剑一同定住,那些没来得及长大,就被困死鸩毒中的小小躯体瞠目结舌,似乎是茫然,又似乎还带着生前的困惑。
知春违约了!
海面上过涌动的阴沉祭文在雷电中成片地炸裂,击穿空气的雷电把周围活物都弹了出去,不分是神是魔。
快艇很快翻了船,灭顶的海水遮蔽了燕秋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的视线,他胸前的金属残片飘起来,随即却发出微弱的光,形成了一个薄薄的保护层,轻拿轻放地包裹住他。
像几千年前的愚蠢鲛人珍惜地将一颗明珠含进嘴里。
八十一道天雷,连天魔化身都能给劈得灰飞烟灭,小小一个刀灵,大概连伴随而来的千刀万剐都省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平静下来。
刀剑与快艇的残片静静地漂了起来,乌云和风暴散去,露出漫天星河。
海面上,既没有了阴沉祭,也没有了知春。
第64章
王泽拼了老命, 也只来得及连自己人再嫌疑人一起包进气泡, 随即又被电流乱窜的海潮冲开。
巨浪里, 一条小小鲤鱼的挣扎就跟闹着玩一样,几乎连个波澜都没有,他头晕脑胀地随波逐流, 不知道自己要被冲到哪去。直到身上的气泡碰到什么东西,把他轻轻一弹,气泡才像是被什么固定住了, 不再滚了。
等到劫后余生的人们能重新睁开眼时, 才发现气泡是被薄薄的冰层给“挂”住了,冰块框住了“四散奔逃”的气泡, 又被气泡分成小格,格与格之间或相距一臂, 或隔开十几米。
浓云散去,星光和月光漫无目的地落下来, 宣玑回头,看见了盛灵渊。
雷劈下来的时候,他俩刚好在一起, 此时也只隔了几步远, 好像伸手就能碰到,宣玑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裹在他身边的气泡随着他的动作变了形,软塌塌地隔离着他的手指和冰层。
宣玑愣了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没找到别人, 因为那冰可能是一层一层冻上的,不太透亮,只能勉强看见近处的东西。周围水声来回“咕噜”,透过冰层传导过来,却反而显得更安静了。
浑似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宣玑的脑浆自从进了这片海域开始,就一直是沸腾状态,此时终于稍微冷却下来,得以片刻喘息,梳理自己混乱的记忆和同样混乱的感情。
生魂成剑、剑身被砸断……那和传承的记忆不一样。
传承的记忆更接近于“语义记忆”,类似于知识传递。可是那些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事明显属于“情景记忆”,封魂之痛、四分五裂之痛……好像仍在他骨缝里流着,因为极致的安静而格外凸显出来,他抽了口气,时间的概念一下模糊了。
他想:“我到底是谁?”
赤渊祭坛里鸡零狗碎很多,三十多代守火人留下的“遗产”和破烂都在里头,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其中只有两样最要紧,一个本命剑,一个是圣火戒指。
本命剑在他见天日的那一天起,就插在他的脊背里,圣火戒指却每一代都碎,每一代都得有个新的,那些阴灵骑士说,“圣火戒指”是在保护他,封住了他的一部分记忆……这样看来,圣火戒指不像是一件传承的东西,倒像是个术法、诅咒之类。
戒面破碎,它封印的东西也破石而出,直到重新生成,重新把那些记忆封印,让“新的守火人”又变成一个没有前尘、没有过往,凡事不往心里搁的傻瓜。
赤渊深处生死轮换的守火人真的是“祖宗”吗?
还是……自古只一个人?
守着一把骸骨炼成的剑,牵挂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在沉寂的赤渊峡谷里,同一池灰烬作伴。
这念头才刚起,无边的荒凉和孤独就险些把他吞下去。
那一瞬间,宣玑忽然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历代守火人是为了平息动荡的赤渊烈火,才以身相殉的。他只当是“家门不幸”,托生在一个变态家族,这个家族里所有的人都跟神经病一样,遇到点事不想着出来解决问题,就知道把自己当活祭……原来这是个自欺欺人的谎言。
真相刚好反过来:因为乱世或者战火,引起赤渊动荡,守火人每一次都卷入其中,动用力量时不甚震碎了自己给自己加的记忆封印——也就是那枚戒指,身在人间,心却重新掉回炼狱。
他是依托在朱雀骨上的天魔剑灵,因为他是神鸟朱雀最后的后裔,与那些枉死的朱雀血肉相连。
他一次又一次涅槃,其实生死交替的不是“守火人”,而是这枚封印了一切的戒指。前尘皆入内,他就以为自己又是一条崭新的生命。可那戒指太脆弱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破损。
大概是因为……人是不该这样自欺的,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盛灵渊方才有些透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这时,一道海浪拍在冰上,他被震醒了,睁眼正好对上宣玑的目光。
那目光像是比万丈海水还沉,隔空压过来,让他一时喘不上气,竟让他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不,熟悉的不止这个,还有他那双会着火的翅膀、他说雅音时的腔调、叫他名字时的语气、鲛人语,还有……
盛灵渊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同时被十万根钢针扎了脑子,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裹着他的气泡。
王队那枚能扛住深海海压的气泡被他一把抓烂了,盛灵渊直接落在空荡荡的冰格里。
“灵渊,你怎么了?”人的声音从冰里传过来,听着和平时不太一样,“灵渊!”
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招数,那人每叫他一声,“灵渊”俩字就会在他脑子里锯上一锯,无从抵御。盛灵渊颤抖的手抓进头发里,狠狠地往旁边厚厚的冰层上撞去。冰层发出脆响,裂了。
盛灵渊就像没有痛觉一样,连续不断地撞着冰层,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海浪掠过,“冰山”潜艇一样浮出水面,从中间裂开——
俞阳市是个太平又闲散的地方,这边的异控局分部又叫“养老院”,自成立以来,从外勤到后勤,所有人都过着朝九晚四、来去不打卡的神仙日子,就没听说过什么叫“加班”。
偶尔逮住几个搞封建迷信活动的小团体,就能算是年终总结时要大写特写的重大案件了。
这天他们算是中了大奖,从上到下,集体加班加了个通宵。
异常能量警报响起来的时候,俞阳分局的外勤负责人还以为是她那混蛋老公又在厨房偷摸抽烟,把烟雾报警器激怒了,骂骂咧咧地敷着面膜跑出去,把面膜都吓裂了——她家正好是“一线海景房”,后阳台朝海,本来是退潮的日子,海平面却无端涨起老高,暴虐的海风夹着水汽扑了进来,在玻璃窗上糊了一层水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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