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筱鱼抬头望着他，微微喘气。
　　心跳得很快，但比起刚才那种几乎要吓死的揪心感，要好很多。
　　老人只是盯着她，不说话，于是许筱鱼也不敢开口说话，浑身僵硬到就算有机会逃跑也站不起来。
　　“……你踢翻了我的盆子。”
　　老人语气沉沉地说道。
　　声音、语调，听起来都挺正常。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许筱鱼哆嗦着唇，连连道歉。
　　“我、我可以再买一叠给……”
　　她准备说“再买一叠给你”，但突然想到，冥币这种东西，可不能这样说，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她都得把他当人，那么买冥币给活人，可不是晦气？便连忙住了口，情急之下甚至咬破了舌尖，铁锈味迅速在嘴里蔓延开来，也顾不上疼痛，囫囵道：“再买一叠来烧了！”
　　“哼，再买一叠？”
　　老人双眼微眯，冷哼一声。
　　“两叠？要不三叠也行，多少都可以！”
　　许筱鱼眼泪花子都溢出来了。
　　对方沉默不语地盯着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给了她巨大的压力。
　　时间一点点熬过，许筱鱼甚至感觉是不是已经过了十分钟，背后全被冷汗湿透时，老人才再次阴沉沉开口。
　　“就你那副倒霉样，谁敢要你买的冥钱。”
　　他上下打量跌在地上的许筱鱼，极为勉强道：“你，给我做件事，今晚踢翻冥钱盆子的事就不与你计较。”
　　“什、什么事？”
　　“破财消灾。”
　　“……多少财？”
　　许筱鱼小心翼翼地问。
　　她也很想一口答应，但是……她真的没钱。
　　工作不满两年，晃晃荡荡四处找工作，现在这份工作也就做了三个月，眼看着要有点起色了，可这不还没起色吗。
　　所有的存款加起来，也不超过两万。
　　“不多。”老人想了想。“也就十万人民币。”
　　也就……十万……人民币……
　　许筱鱼感到了窒息，原本跌坐在地上，此时软软倒下，瘫在大马路上，双眼无神，生无可恋。
　　她，莫得钱。
　　家在农村，偏僻的乡村，父母也没什么积蓄，底下还有个正在念高中的弟弟，更是正要花钱的时候，家里仅有的钱都拿去拱弟弟读书了，许筱鱼省吃俭用，挣来的钱一部分汇给家里，一部分存款，也就是父母心疼她，没有主动找她要钱，否则她那点存款还不一定能有。
　　问她要十万，比要她的命还难。
　　难不成鬼也需要俗世的金钱？十万，他怎么不去抢呢，不就踢了一脚破纸钱盆子，踢一脚灰出来吗，也敢要十万，碰瓷都没这么嚣张的。
　　越想越是气。
　　莫名其妙的公交车，莫名其妙的老太婆，陈曼茵不就投了几个币，就被强买强卖地抓着带走，追赶几十米，公交车消失不见，紧跟着又无意踢翻烧纸钱的盆子，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凭空冒出个老头，开口就要十万……
　　不给钱能咋滴？
　　十万，见鬼去吧！
　　老娘没钱！
　　许筱鱼忽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怒气冲昏了头脑，干翻了理智。
　　她猛地翻身坐起，蓄了一口唾沫，混着被咬破舌尖的铁锈味一起。
　　“呸！”
　　狠狠朝着老头吐一口唾沫，同时从包里掏出钥匙链上的小刀。
　　“一盆烧成灰的冥币敢要十万，讹谁呢你！”
　　“要钱钱没有，我今天跟你拼了！”
　　话是这么说，许筱鱼只是捏着小刀刀站在原地，气势汹汹，没敢扑过去。
　　她那凶恶的勇气，用来朝对方吐一口口水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老人未料到许筱鱼会突然作妖吐口水，硬是没躲过，被灼烫得身上一阵剧痛。
　　许筱鱼惊奇地瞪大眼，没想到吐口水还真能当武器使用，羊驼诚不欺我也，同时心中越发惊恐。
　　这老头果真不是人！
　　老人脸一沉，面貌更显凶恶，他蹙起眉头，恶狠狠道：“没教养的野丫头，哪里学来的野招。”
　　回答他的，是许筱鱼撅起嘴，又一声“呸！”


第183章 都市怪谈11
　　许筱鱼倒退着朝后跑得飞快, 一边跑一边吐口水, 嘴都干了。
　　她打算按照先前的想法, 跑到大路上去，凌晨时分的宽阔街道上虽然人少，但好歹不会像这里一样荒无人烟。
　　到人多一点的地方，也许就安全了。
　　老人阴霾的双眼盯着许筱鱼,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便突然出现在另一个方位, 轻易躲过许筱鱼再一次口水攻击。
　　许筱鱼又怕又急, 舌尖伤口处痛得都快肿起来, 丝丝血液因为她抿嘴的动作流出。
　　昏暗的光线下，老人忽左忽右地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双手在挎包里摸索，许筱鱼颤抖无措的手摸到一个方形扁扁的小盒子, 手指微顿, 连忙将盒子掏出来。
　　是一个小小的火柴盒。
　　这是上个星期陈曼茵过生日，买生日蛋糕时店家送的一盒火柴, 更多的是种怀旧趣意, 许筱鱼觉得好玩，就装在包里。
　　鬼怕不怕火？
　　许筱鱼连忙取出一根火柴，在火柴盒侧面轻轻一划, 微亮散发着暖意的黄色光芒便被捧在手心。
　　“哼。”
　　老人冷哼，似乎在嗤笑她的不自量力，闪身躲开扔来的火柴棍, 离许筱鱼更近。
　　就算鬼真的怕火，他的速度这样快，许筱鱼无法准确地将火柴扔中他。
　　第一次被口水喷中只是个小小的意外。
　　“啊——！！！救命啊！”
　　眼看着老人仿佛瞬移般，不过几息间就近在眼前，许筱鱼口水也吐干了，火柴也变划边掉抖了个精光，便聚集着自己最后的勇气，紧闭双眼，张大嘴，发出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的尖叫声！
　　“我有钱！我有钱！都给你，十万二十万都给你啊！”
　　许筱鱼彻底认怂，最终还是认识到，自己的小命比钱更重要。
　　什么？她没那么钱，拿不出来？
　　这臭老头又不知道她没钱啊！
　　能拖一刻是一刻，拖一拖说不定就找到机会得救了。
　　“哼，晚了！我现在不想要你的钱，只想要你的命！”
　　老人说着，面容逐渐扭曲，怨毒一点点出现在眼底。
　　先前的他，比起鬼，更像是一名脾气不好的怪老头，现在却切切实实展露出阴气森森的厉鬼模样。
　　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了改变。
　　“啊——”
　　许筱鱼双手抱头，睁开了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怨毒扭曲脸庞，老年斑同深刻的皱纹扭曲到一起，那双利眼变得浑浊，不由吓得失神。
　　“呸！”
　　然后朝着那张脸吐出最后一口含着舌尖血的唾沫。
　　“啊！”
　　这次换做老人痛苦大叫一声，用手蒙住被喷了一脸口水和血沫子的老脸。
　　许筱鱼吞了吞口水，拔腿就跑。
　　老人很快跟上来，他脸上的皮肉松松垮垮，血肉外翻，双手变为爪的模样，五指细长尖利，外表已经有些不像是一个“人”的模样，变得更加疯狂暴虐。
　　“哎哟，谁啊？大晚上的这么吵，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啊？”苍老年迈的女声在树影后响起。
　　听声音，对方似乎在缓慢走动，所在位置旁边有一栋老式居民楼，侧门打开了一条缝。
　　她是从那栋居民楼里出来的。
　　“救命！救命！”
　　许筱鱼尖声大喊。
　　身后追赶着她的老人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神竟清明些许，像昏昏沉沉睡去的人被突然叫醒。
　　他盯着许筱鱼的背影看了一眼，身形微晃，悄然隐去。
　　…………
　　被色彩绚烂的云彩包围环绕，如梦似幻的世界里。
　　黑色直长发，白衬衫黑包裙，长发将脸庞遮挡住的女人领头在前，身后几百人漂浮在后，快速穿梭在云海之间。
　　是临时工领着一群新来的鬼魂们去工作。
　　罗哲玉同年轻女孩也在队伍当中。
　　“冷吗？”
　　罗哲玉问趴在背上的女孩。
　　对方苍白双唇微抿，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罗哲玉看不到她这番动作，连忙用嘶哑干涩的嗓音回道：“不冷。”
　　怎么会不冷呢。
　　罗哲玉是魂体，没有体温，甚至触碰到活人时，还会让对方感到森寒冰冷，背了女孩十来分钟，对方的体温下降很快。
　　但这也没办法，临时工现在领着所有鬼魂们去往必须要去工作的地方，众鬼都在赶路，一路飘着去，女孩一名活人，只会走和跑，哪里会飘，自然是追不上的。
　　有罗哲玉在，临时工和其他鬼魂受他魂力凝实强大的震慑，可以勉强无视掉女孩这名活人，不去伤害她，但若是女孩离开罗哲玉的视线，这暗界的鬼魂们绝对不会对女孩做什么好事。
　　只能带着她一起，去往鬼魂们工作的地方。
　　没错，工作。
　　众鬼从昏沉中醒来后，就有暗界政府派来的专人来讲解暗界的规矩。
　　以投胎为最终奖励，以工作标准和年限划定身前罪责和奖赏。
　　能自愿坐上公交车前来暗界的鬼魂，内心都渴望投胎，对此没有异议。
　　生前犯下的错、做的恶越多，需要在暗界工作的时间就越长，且还要保证工作质量，若是全都完成了，就能去投胎。
　　反之，生前做好事多的鬼魂，工作时间就会被奖励缩短，投胎更快。
　　与地府中十八层地狱的惩罚相比，这种对恶人的惩罚简直不痛不痒。
　　这种赏罚制度对暗界来说，其实也蛮新的。
　　一切都是从五年前开始更改。
　　暗界与人间的交汇处，出现了一大片死气。
　　死气与阴气不同，不能被鬼吸收，也不是鬼自带的能量，但死气能扰乱阴气，也能扰乱人间。
　　它就在交汇处肆无忌惮的蔓延生长，搅得人间与暗界之间的通道无法关闭，大量阴气经过死气，流入人间，与人世混合。
　　这些混合了死气的阴气也变得不一样了，被滞留在人间的鬼吸收后，会让它们变得越发暴虐，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生前的六亲不认，只知道杀人，成为彻彻底底的厉鬼。
　　更严重的是，经过死气混合的阴气，同人间的阳气混合久了，竟隐隐有归于混沌之势。
　　虽然这个转变会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发酵后才会有可能实现，但却是不容小觑。
　　暗界找了许多办法，也无法快速将死气彻底消除，只能用最笨的法子，让鬼魂们借助自身的力量，一点点将死气“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