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一世周全
他的最后三十年,真真如了汝凉钰的祝祷。至死,都是孤身一人。
一生匆匆六十三年,他是明君圣主,他对得起这天下。
但是这些都是如汝钰离开前给他的,是汝凉钰说愿他长命百岁、无病无痛、大业得成。又如何能不痛……
“殿下!殿下!”耳边有谁的声音,伯玄昭觉得头痛的厉害。可是他不是吊死在寝殿的横梁上了吗?
汝凉钰说愿他长命百岁,对他来说那三十年已经是极致了。思念成罪,无饶无恕。
伯玄昭睁开沉重的眼睛,刺眼的光让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殿下,你终于醒啦。”
旁边这个小太监,这不是元锁嘛,不过怎得这般年轻?他将元锁调到身边侍候的时候,元锁和他年龄相仿,已有白发。
“殿下,皇上和皇后在等你。”皇上和皇后?在他记忆里,他母后是在他十五岁那年死去的。
就是因为母后的死,他才独自一个人到猎场去,在那儿遇到了受伤的汝凉钰。
而他的父皇,在他十八岁那年急病猝死。
伯玄昭坐起来,手还摸着脖子,三尺黄布勒的喘不过气的感觉依然在。“元锁,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殿下,今天是天成三十四年五月五。”元锁谨慎的回答,他本来就是一个御花园扫地的小太监,谁知道今天皇后身边的大太监突然肚子疼,就让他来代为通传。
奇怪,这太子殿下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走吧。”伯玄昭坐了起来,这眼前的一切是幻境吗?人在死前都会看到自己最向往的东西。还是说这一切重新开始了?
“赵氏到了吗?”如果今天是天成三十四年五月五,那样的话,端午节家宴上赵氏肯定在。
元锁跟在伯玄昭后面,“赵氏?殿下您说的是馨妃吧,馨妃一早就到了。”
后面又嘟囔了两声,说的什么伯玄昭没有听清。突然停下脚步,元锁差点就撞上他的背了。“你说什么?”
“殿下恕罪。”元锁扑通跪在地上,这点和那时候真像啊,动不动就下跪。
“你刚刚说什么?”看着跪在地上的元锁,那浑身颤抖的样子,和跟在他身边的时候真的很像。
元锁跪在地上不停的发抖,他觉得太子身上的气势太迫人。“馨妃还带了侄女赵夕兰。”
他并不记得赵夕兰参加这场家宴了,有些事情和记忆里不一样。“你起来吧,以后就跟在我身边。”
“谢太子殿下恩典。”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锭金元宝,他一个在御花园扫地的小太监,竟然有机会随侍太子身边。不出意外的话,这可是未来的皇上啊。
元锁跟在伯玄昭的身后,叽叽喳喳的汇报着他听到的关于今晚宫宴的消息。说到某一点的时候,伯玄昭的身体僵在了那,“你说的是……”
太子殿下怎么又突然停下来了,让他又差点撞上去。“京畿长贤山庄今年也有人来,好像是个叫汝申岭的人。”
伯玄昭听完这句话,指甲都要扣到肉里了。
这个人他不会记错:汝凉钰的大伯,汝梓季的父亲,长贤山庄的庄主。
汝申岭在他十九岁的时候就死了,那是他和汝凉钰成亲后的第二年,汝梓季刚刚出生没多久,积郁成疾。他是最反对汝凉钰嫁给他的人,也是从汝凉钰进宫后,一病不起。
所以说,他还有机会见到他的钰钰?
第3章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伯玄昭看着高座上的人,恍如隔世,或许这已经隔世。
他的父皇,也算得上是一代明君的伯天元,现在看起来依旧身体康健,根本看不出一年多后就会急病猝死。
他的母后,略施粉黛,比起下位桃李年华的馨妃来,丝毫不逊色。
伯玄昭在孤身独活的三十年里,一直在想赵太后当初是为什么要嫁入皇宫,为了权势还是什么?
现在看着那个面若桃李的馨妃,手帕掩面。就算这样,也替换不掉前世死在夕兰宫时,那双眼泛白、舌头外伸、面色青紫的模样。
就算重来一世,那也会是她最后的归宿。
“昭儿的脸色怎得这般不好?”伯玄昭刚见完礼,皇后就急忙开口问。
“太子殿下可是身体不适?”馨妃娥眉轻蹙,目带担忧,接着皇后的话茬,“可是身边婢女奴才侍候不当?”
“回母后,儿臣只是在御花园吹了风,并无大碍。”眼睛的尾光扫过馨妃,她身旁坐着的赵夕兰还没有及笄,就堂而皇之的带到宫宴上,可是真心急。
还有身后侍候的太监,哼,伯玄昭仰首喝了一杯清酒,那张脸他可是认得清啊。上一世他的随侍太监,大总管顾公公。
原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出入内宫了吗?还是陪侍赵夕兰来的?“太子殿下。”元锁不动声色的用脚踢了下伯玄昭的椅子,小声提醒。
“嗯?”伯玄昭从思绪中被召回,正要发怒,一敛眉就是挥手拍桌。
“昭儿?”皇后温和的声音让他收住了动作,半挥起来的手,中途抖了抖宽大的袍袖,看向一脸担忧的皇后。“母后,何事?”
前世四十五年的帝王生活,让他的脾性不如年幼时了。
伯天元手里的酒杯重重的放回桌面上,啪嗒一声,召回了伯玄昭的思绪,“这位是长贤山庄汝庄主,你若无事,宴后就代朕陪同汝庄主四处转转。”
坐在高台上的伯天元,不怒自威,低眼看着他那个最出色的儿子。这一番看下来,貌似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儿臣遵旨。”伯玄昭明白,他现在为人子、为人臣,并不是那最后三十年里的帝王。
伯玄昭对着汝申岭的方向抬了下酒杯,他想起来了上一世后来三十年里收集的那些文书。
长贤山庄的每一任庄主,都是拥有通灵之力的奇人,也是长黎国的国师。
而这个汝申岭并没有继承通灵之力,他的弟弟——也就是汝凉钰的父亲汝廷慕,才是上一任国师。
汝廷慕在汝凉钰出生之前,便死了。
上一世,汝凉钰继承了通灵之力,却因为他被困深宫。汝申岭在汝凉钰进宫后积郁成疾,汝梓季又被赵家关起来,汝凉钰自己一人孤立无援……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便已有雄才大略,以后必定不是俗人。”御花园的青砖石路上,汝申岭和伯玄昭并肩前行,侍从远远的跟着,并没有上前。
伯玄昭微微侧目,看着汝申岭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汝庄主可信这世间有死而复生、万事溯回?”
伯玄昭不信这世间有白得来的一切,到现在还没有重新活过的实感。
“太子殿下可知一物换一物之说?”汝申岭一手背在身后,微弯下腰,优哉游哉的掐下路边的一株牡丹。
从枝干的断口流出来粘稠的汁液,汝申岭还仿若没看到,将那朵如墨一般的花放在鼻尖轻嗅。
这是两世来伯玄昭第一次和汝申岭交流,这个人的每一句话都像绵软的水,让他没有用力的地方。
“自然知道。只是本宫前两日在梦中恍惚看到一段旧事。奇的是,明明从来没有发生过,又真切到久久忘不了。”
汝申岭微眯着眼,手里还拿着那朵花。两人走到一汪活水边,汝申岭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攥紧开的娇艳的牡丹。
黑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指缝,滴到水面上。“殿下看这里,殿下可能分辨这水里的人是谁?”
那水面上的倒影,让伯玄昭的身躯一震。“汝庄主真是说笑,这水面一片墨黑,能看得清什么?”
僵直起身子,往远处看过去,“咱们还是到前面的亭子坐坐吧。”说完便快步走开。
“过两日可能要跟太子殿下借些东西。”汝申岭一手端着温温的茶水,站在亭子边,倒着水清洗手上残留的黑色汁液。
洗完后从怀里掏出条帕子,将手擦干,才又端起一杯茶。
伯玄昭挑了下眉,“哦?”示意汝申岭继续说下去。
“家侄凉钰前两日身子突然不适,需要从太子殿下那儿求点东西做药引。”汝凉钰不是再过几日才会在猎场遇险吗?为什么现在身子不适。
“钰钰!钰钰他怎么了?”伯玄昭一松手,茶盅掉在地上碎成几瓣,飞溅的茶汤有几滴沾湿了伯玄昭的衣角,很快洇开。
汝申岭吊起眉梢看了眼伯玄昭,不解的问道:“太子殿下和家侄是旧识?”
将手里端着的茶盅放到桌上,左手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翠绿的扳指,“我怎么不记得家侄何时认识了太子殿下?”
“呵呵呵,啊,这个……”伯玄昭一时语塞,他一听汝凉钰身体不适就乱了分寸,上一世的帝王心术都修到鬼地方去了。
“何时来太子府取东西?取什么东西?要不我找人备好,直接送去长贤山庄?”
伯玄昭清清楚楚的看到:汝申岭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虽然他装作咳嗽,用衣袖遮住半张脸,但是那露出来的分明是嫌弃。“不用,需要时自当登门造访。”
“太子殿下,你要的东西奴才找来了。”元锁站在门外通报。
送走了汝申岭之后,太子殿下快马回到了建在宫外的太子府。只吩咐他到城里最好的工匠那,买一面镜子回来。太子府并不缺镜子,不知为何伯玄昭执意让他再买一面回来。
元锁将怀里的镜子掏出来,揭开上面的油纸,摆在桌面上。他买完之后就一路跑回来,这会还喘个不停。
“下去领赏。”坐在窗边的伯玄昭,眼神锁定在那面镜子上,摆手让元锁出去。
方才,他顺着汝申岭指的方向,往水面看去。那些快速扩散的黑色汁液,很快染浑了那片水。但是就那么一瞬,就看了一眼,还是让他无法平静。
站起身来,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前世汝凉钰的祝祷。从他在御花园醒过来,事情就开始超过他的预知。
伯玄昭坐在凳子上,看着镜子里清晰的倒影。是的,他知道了,他眉间多出来了一点赤红朱砂痣。
咣当将铜镜扣在桌面上,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
“太子殿下?”门外传来元锁的声音,和前世颤颤巍巍跪在他面前,磕磕巴巴只能说:“奴才,奴才……”的人,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前世,在他昏过去前,还记得,耳边是汝凉钰嘎哑的声音,还有在眉间湿热的触感。
“我愿你长命百岁,我愿你无病无痛,我愿你大业得成。我愿你后半生,高墙宫闱,独身伶仃,生无同枕,死无同穴。”
这眉间赤红的朱砂痣,是前世的汝凉钰留下的。伯玄昭此刻很确切的知道,他重生了,带着汝凉钰留下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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