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想我当佞臣[重生]
这身世也算传奇,带着点贬义的那种,云舒年幼时就入宫为内侍,人情冷暖见的多了也不在意,谢启却听的有些出神。
他曾经也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句其母出身卑贱的。
只是他命不差,有一个身份够尊贵的父亲,有一个够短命的兄长,还有……
强行克制住自己再往下想,谢启沉吟道“然后呢?”
云舒恪守宫规不敢抬头面君,自然看不清谢启片刻内的表情变换,依旧顺着问话回道:“南风馆有了资质上佳的少年,并不会急于让其接客,而是会调教几年待价而沽,萧澈第一日被安排接客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苏相。”
云舒绞尽脑汁的回想几名禁卫跟自己聊的八卦,续道;“听说是一眼就瞧上了?苏相替他赎了身又接进了府中,明面上是什么名分都没,但丞相府并无夫人,连个寻常妾室也无。苏相平日又是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的主,是以坊间屡次有传言说萧澈总有一日能跟苏相结契,一朝翻身飞上枝头呢。”
齐朝并不忌讳男子相恋,甚至为此出台了种种新规。
身份地位相差大的,巧取豪夺也罢自愿入府也成,可算作侍妾一类。若相恋之人身份旗鼓相当也无所谓,只需去当地官府结契报备,便可算是夫妻一般。至于子嗣烟火,又是后话了。
云舒还要继续说他从侍卫口中听来的种种趣闻,谢启心目中因为听见萧澈身世而生出的些许同情却已消弭,心下烦躁之意愈盛;“丞相瞧上他什么了?脸?”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少年的声线一如寻常,却隐隐含了抹难以察觉的尖刻。
他仰面躺在椅背上,闭了眼,朝云舒的方向挥了挥手,云舒会意,立即招呼四周伺候的人都退下,满殿的人刹那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他自己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想的。
右相苏俨昭前些日子刚过了二十二岁的生辰,若是按大齐素日里的规矩,早成婚三四年了,子女绕膝的也不是没有。
听闻他原本与端柔长公主有婚姻之约,却在成婚前夕被一位德高望重的禅师批命为命硬克妻,后来公主另嫁他却未另娶,多年来相府的后院里干净到过分,一个有名分的都没。
站在君王的角度上,尤其是他现在还未亲政,朝中大权泰半在苏俨昭手里,当然希望苏俨昭永远不成婚别有后嗣,省得掌权日久生出二心。
可是只要想到昨夜见到的那个弹着琴肆意调笑的男子,他就忍不住心中郁结。
那个人值当最好的。
用了好半天平复心绪,谢启才睁开了双眼坐直了身子,认命的拿过早就堆在书案上的奏折来看。
他虽没亲政,任务却半点不少,除了听讲官授课和完成太傅顾冉之的课业之外,每日里还得把政事堂代为批阅的奏折尽数看过,以应付挂名太师苏某人的提问。
虽然答不出来苏俨昭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可还是莫名给谢启了莫大的压力。
不知道看到第几本,见又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谢启揉了揉额角,一只手将眼前这本合上丢在一边,另一只下意识的去拿下一本。
入手很轻。
迥异于寻常奏章的质感让谢启扬了扬眉,诧异的看向手里的东西。
那也勉强算得上一本奏折,藏青色的封皮,轻薄十足,夹在两本奏折之间并不显眼,也难怪现在才被翻出来。
谢启反复掂量着手中的东西,差点没想出诸多阴谋论来,几次他都想谨慎点叫个内侍来打开,终究还是没忍住,单手揭开了封皮。
苍劲有力的字,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谢启脸色微变,豁然站起身来,手中还捏着这本册子大步走到门口,他想了想,还是将册子随手塞进怀中,才唤道;“云亦。”
守在门口有些睡眼惺忪的云亦;“陛下?”
谢启轻车熟路的往自己寝殿的方向走,边走边道;“快去准备准备,去丞相府。”
啊?
谢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跑一次丞相府。
守在门口的守卫大叔也没想到。
今早才跟管家一起送上马车的小少爷又回来了,连身后跟着的都是同一个小童,守卫大叔乐呵呵的笑,全然不同于昨日的冷脸;“丞相说了,公子若是再来直接去令泽居即可,不必通传了。”
谢启一愣,心底闪过些许不足为外人道的欣喜,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礼貌的点了点头,径直进了相府。
令泽居。
苏俨昭半靠在铺了狐裘的软榻上,脸色比昨日好了不少。
你是说,德王妃求到了襄阳侯府头上,襄阳侯不来寻我,却让他儿子任烜在陛下眼前挑拨?”
萧澈仍坐在昨晚谢启初见他时的位置上,手边的琴却撤下了。
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脸上竟还淡淡抹了一层脂粉,配上一身过于妖娆的气质跟玲珑的身段,肤白如玉,我见犹怜。
房间中央跪了个身着藏青色袍子的男子,面容冷峻腰杆笔直,在苏俨昭的注视下神色如常。
“确是如此。从任烜离开天禄阁到陛下出宫,相距不到半个时辰。”
苏俨昭垂了眼没说话,一旁的萧澈却嘲讽般的笑起来。
“丞相辛苦扶持,又为了他打压德王一脉,人家似乎不领情啊。”
“当上翻了年就满十七了,身边两个侍读都不是咱们的人,您让顾冉之领了太傅的虚衔,自己却甚少亲临天禄阁。到底怎么想的?”
萧澈自忖在苏俨昭身边多年,对对方行事作风颇为了解,没料到最近屡屡猜不中对方心思,实在挫败。
苏俨昭却清楚萧澈在想什么。
凭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废立只在鼓掌之间,既已荣极,就不得不考虑登高跌重,大喜大悲。
与新帝关系亲厚全身而退是个法子,揽尽朝中大权蓄势待发也是个法子……
可他放了权出去,又半点没有与谢启亲厚起来的打算。
说到底,不甚在意这条命。
这些心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他也无意对萧澈剖白,当下只是摇了摇头,沉吟道:“我自有打算”,随后又看向房间里依旧跪着的人:“西北的事……”
话音未落,克制而低沉的三声敲击自门外响起,有人压着声音报:“禀丞相,昨日来过的那位公子又来了,刚进了府门。”
萧澈语气中嘲讽之意更为明显:“来的倒勤。就不知道是真心关心丞相的身子,还是包藏异心来试探亲叔叔的处境了。”
苏俨昭不言,挥手示意一直跪着的那人退下,眼见那人身形微晃消失在暗处,抬首看了看天色,方才侧目看了萧澈一眼;“你也一并回去吧。”
预料之中的的事,萧澈身上戾气上涌,却在接收到那人古井无波的注视后尽数收敛,深深叹了口气,拱手拜别后转身离去。
偌大的书房终于空了,香炉里散出的缕缕气息却还萦绕在周身,苏俨昭垂下眼帘,打开书案上的一本封皮老旧的书册。
夹在书页中间的,正是一本藏青色的薄册。
与送到谢启书房里的那一本,并无丁点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ω≦)
☆、第7章
修长的指尖拂过薄薄的册子的封皮,摩挲了一会,直到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听声音,像是刚出去的萧澈跟谢启撞上了。
“七公子的课业想来是太轻了些,否则也不会闲来无事老往相府跑。”
“你说什么?”
“我劝公子一句,还是每日里勤学苦练挣个功名的好,省得背了丞相弟子的名头却辱没了丞相的名声。”
……
再没听到谢启接话,令泽居的大门却遭了殃,被人用大力推开,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谢启一脸不忿的进来的时候,正瞧见苏俨昭负手站在窗边,他本就身姿修长,加上连日缠绵病榻更消瘦了些,逆光打在他脸上,晕开一片阴影,更显得不似凡间人物。
谢启下意识的停了脚步,有些痴迷的盯在苏俨昭身上,半响迈不动脚步,直到窗边的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偏了头。
“陛下几时过来的?”
分明是寻常的一句问候,谢启脑子里却突然闪过刚刚萧澈的那一句“七公子的课业想来是太轻了些”,一时间不禁觉得自己扔下还没看完的半摞奏折又跑了的举动有点任性,回答的声音就没什么底气。
“下了早朝没多久,”手在怀中摸了摸,取出那本从书房中得来的薄册,放在眼前的小机上;“今日朕在奏折里寻到了这个,上面的消息不知真假,就想拿来让丞相看看。”
苏俨昭走回主座坐了,没施舍半点眼神给那本薄册,抬头看了一眼谢启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伸手从眼前的碟子里取了块糕点递过去。
“陛下来的匆忙,想来是没用午膳。臣的府邸跟皇宫相距甚远,再急的事也不劳动陛下一顿饭的时间。”
谢启一顿,接过那块糕点,食不知味的塞入口中,有刚才那句话在,他不敢显露出什么来,到底心头还是急的,几口咽了,道;“可是此事非同小可。”
苏俨昭看的好笑,伸手又递了杯茶过去,府中侍女才冲泡过没多久的茶水,在温暖如春的书房里保持了恰能入口的温度,接过饮尽,瞬间消弭了口中不自知的干涩。
“是成王密谋谋反的事吧?”见眼前的小皇帝当真急了,苏俨昭掩去眼底的笑意,正色道。
诶?
正在纠结自己如实说了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的谢启一愣,瞬间有些回过味来。
他不傻甚至也不纯良,只是从小被隔绝于宫廷之外,论心机手腕稍稍逊色同龄的皇家子而已。
细细想来,能将东西塞进送入御书房的奏折里,不露半点痕迹的……
瞧他低了头不语,苏俨昭也不急着解释,起身走到门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到得谢启回过神来,那人早已回转,几个容貌娇俏的侍女跟在身后鱼贯而入,摆了张不大的小案,又布了几道小食并两碗热粥,悄没生息的退了出去。
苏俨昭轻轻按了下谢启肩头,示意他坐下,取了眼前的勺羹递给他,显然是要人边吃边说。
谢启甚少与人同桌而食,从前除了宫宴便只有云亦陪着,也碍于身份不过是站在一旁服侍,登基后就更少了,他尚未立后,与朝中重臣也没有关系亲密的。
“此事机密,适逢臣连日告假,寻思着遣人递消息有些显眼,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原以为陛下昨日来府上就要问,没想到……”苏俨昭笑了笑,将勺羹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缓缓道。
苏俨昭本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丞相府的厨子手艺比之宫中御厨不逞多让,难得是精细且少荤腥,让人瞧上一眼就不自觉的食指大动。
谢启到底年轻,之前没觉出饿来,如今却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接了勺羹在手连着喝了几口,才慢慢寻思起苏俨昭刚刚的话来。
屋内一片静谧,两人一同吃了片刻,终究是谢启没沉住气:“这消息属实吗?从何处得来?”
就算丞相主掌军政大权,消息也是得一层一层递上来的,苏俨昭没在政事堂议过再禀告他,反倒将消息秘密送进了御书房,足够说明很多。
至少……这件事知道的人绝对不多。
放下手中的粥碗,苏俨昭取了快帕子沾了沾唇角,一掀眼帘;“陛下知道玄卫吗?”
这也算是上辈子带来的遗留问题了,苏俨昭很认真的打量着谢启的表情,四目相对,却只窥得少年眼中的一片清澈与迷茫。
这么说,谢启刚登基时的确不知道半点有关玄卫的事情。
定是宫中或者朝中,有人给他秘通消息。
不过都不重要了……
“玄卫是太\祖建国十年后组建的秘密组织,主司天下情报,无所不包,奉有玄字令的人为主,认令不认人,忠贞不二。成王府中亲信里正好有玄卫的人,三日前传来的消息,绝对可信。”
谢启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诸多疑问,比如玄卫如今为何是由苏俨昭执掌,又比如苏俨昭为什么会将这样的优势袒露在他面前,最终却还是选择了避重就轻。
“成王有心造反不足为奇,可如今他并未自暴反意,光凭一封秘信尚不足以定亲王之罪。”
昔日成王与先帝相争帝位之事谢启早有耳闻,他自知威望能力远逊先帝,全靠苏俨昭一力扶持,成王有反意倒不能让他惊奇。
讶异于谢启按捺的住,苏俨昭也就从善如流的答;“陛下登基不久,当然不能就这么处置了藩王,否则处置不成只怕弄巧成拙。”
他顿一顿,无意识的用勺羹在碗里面翻转,又补充道;“此事不能再政事堂议论,臣这几日头疼,具体如何行事,就劳驾陛下好生想想了。”
这是考验吗?
吃的正欢的谢启瞪大了眼,望向坐在他对面道貌岸然的某君子。
不应该是臣下献策君主决断?
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苏俨昭笑了:“事事都由臣想法子,这消息便没有送去御书房的必要了。”
……
谢启一口粥噎在喉间,分明熬煮的香浓稀软,味觉却察觉到了丝丝苦味。
“陛下想要玄卫吗?”苏俨昭突然道,语气温和,仿佛只是说了句很寻常的问候语。
翌日清晨,金陵城外。
谢启跳下马车,以一种隐晦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金陵城外十里,群山环绕之处竟然别有洞天。
他一路掀着车帘过来的,自然知晓此处不禁荒无人烟,连飞禽走兽也少见,不由对即将看到的东西更多几分好奇。
苏俨昭从另一辆马车上踏着脚踏下来,脸色有点不健康的白,他身子还未好全,来路有颠簸,算是受了不小的苦楚。
两人都是轻车简从,除了车夫之外,就苏俨昭身边带了个名叫容晏的小厮,连云亦都没跟来。
“走吧。”轻轻淡淡的招呼一声,苏俨昭抬步就向大门口走去,谢启忙不迭的跟上。
还未行到大门口就有人出来迎,出来领路的人似乎是个哑巴,低了头不说话,玄庄大门仍是未开,反倒领了他们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里进了。
高墙小道,狭长压抑,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点滴的血腥气,侵入了一砖一瓦、每一个角落。
谢启下意识朝苏俨昭的身边靠,苏俨昭了然的勾了勾唇角,却还是分了一只手给了身边瑟瑟发抖的小皇帝。
他的手是凉的,却又像是黑夜里唯一的光亮,溺水者眼中仅存的浮萍,叫人拼了命也要攥紧。
复行数十步,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宽敞明亮的演武场,陈列整齐的兵器,一对一过招的人,俱穿了藏青色的衣衫,招招狠厉宛若生死搏杀,间或有受伤倒地后继乏力的,便迅速有人拉了下去拖向未知的远方,很快又有新人顶上,继续下一场的搏杀。
像是没有尽头的机器。
各司其职,各行其道,所有人对他们的到来都恍若未闻。
苏俨昭任由谢启看了个够,才携了他的手登上旁边的小楼。
小楼不过五层,却已是整座玄庄的最高建筑,登到顶,便可俯瞰玄庄。
谢启看见了演武场边缘不断做着记录的黑袍人,看见了另一间房外一群一般年岁的小童,看见了更远的地方,更隐秘的未知。
“陛下喜欢可以常来。”
像是察觉到了谢启的惊恐,苏俨昭悠悠道;“不喜欢也没关系,为人君者无论好恶,能物尽其用就是最好。”
谢启觉得自己是真的从未看清过眼前这个人。
大忠似奸,大奸似忠……还是别的?
良久,他有些艰难的开口:“丞相的意思是,玄卫归朕?”
苏俨昭颔首:“一部分;”触及道那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挑眉笑了笑;“陛下喜欢,陛下
二十岁生辰那日,臣将玄字令当做贺寿之礼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想让谢启马上就黑化QAQ
☆、第8章
雍和元年,除夕。
孝期已过,加上又是谢启登基后的第一次过年,礼部和内府的人都相当上道,操持得颇为隆重,宫城内外张灯结彩,触目所及无不是盛世景象。
谢启今天醒的早,他睡眠本就很轻,当遥遥的鞭炮声自宫外想起,宫中的沉寂亦被带动着打破大半,他就没有了冬日里赖床的兴致。
他不睡,跟在身边守夜的云亦也没得睡,连忙随手抚了一把脸就站起身来伺候更衣,提气唤了两声,整个永安宫都跟着劳动起来。
临近年关,朝中大小事宜多数都已暂缓,就是苏俨昭的理政堂都清闲不少,何况是谢启这个还没正式亲政的君主了,早几日就封了朱笔。
他今天的任务,除了吃就是睡,哦不,还要接受亲近大臣的贺仪。
“陛下,九殿下到了。”云舒打着帘从外边进来,声音不高不低,足够正在任由宫人检查服饰有无差错的谢启听得清楚。
谢启应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除夕的早膳按规矩是帝后同进,规制也比平日里繁复些,只是谢启年纪尚轻中宫无主,连个位份稍高的妃嫔也寻不出,自然不能按寻常的规矩来。
除夕早膳一个人用也不像话,礼部尚书林协索性进言,让皇九子谢繗早些到永安宫陪伴谢启。
左右下午合宫家宴,谢繗也是要到场的。
年方六岁的谢繗今日着了件正红色的夹袄,颇合时节,谢家男儿素来都是英挺的样貌,独他随了生母端庆贵妃,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一般,只让人瞧了便移不开眼去。
他同自己这位七哥也没见过几次,只隐约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要跟七哥多亲近些日后才有好处,
小人儿走近了才挣开乳母的手,面容一肃一本正经的下拜:“臣弟参见皇兄,贺皇兄新春之喜。”
他努力严肃,到底年岁太轻,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打眼瞧上去十分喜庆。
谢启这些日子或多或少听了些风言风语,定国公苏俨敛跟御史大夫当日雍和帝崩逝后提议的是谁,最后这块大饼是怎么样从天而降到他头上的……说对谢繗一点猜忌的心思都没,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谢繗眼下这模样,他那些心思倒都消弭了个干净。
亲自伸手牵起小孩,谢启难得柔和了声线;“九弟不必多礼;”转头朝候在一旁的云舒道;“传早膳吧。”
云舒会意,走到门帘前拍了拍手,立时就有端着托盘的宫娥鱼贯而入。
填漆花膳桌被摆了上来,林林总总端上来二十七品菜色,另有银碟小菜不计,端的是一派皇家风范。
谢启牵了谢繗坐了,柔声嘱他不必拘束,自己拿起筷子来,一时难以下箸。
他恍惚间又想起几日前丞相府的几道小菜,因着要的急,虽然精巧菜色分毫不逊,样式多少却差的远了,可偏偏此刻他还能回想起那几道小菜的摆放、样式、口味。
谢启记得清楚那日的菜色,他耐着性子扫了一眼膳桌,芝麻奶卷、豌豆糕、葱椒鸭子、竹节卷小馒首……除了那一碗煮的香软稀烂的粥,竟然尽数寻到了,嗅觉味觉终于同时复了位,离家出走的胃口顿时回来了一半。
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兄长待他温和,他便将乳母之前的嘱咐一股脑抛在脑后,自己用的香甜。谢启盯着那四样小菜,虽然觉得到底差了些什么,到底聊胜于无,一时间一大一小安静用膳,倒显得画面分外和谐。
将将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一旁站着的云亦迟疑着要不要让人将自己主子今天特别关注的四道菜再上一份的时候,云舒第二次进殿,脚步比之前快了两分,声量依旧不高。
“陛下,苏相到了,”稍顿一顿,补充道;“定国公日前身子不适,方才遣人来告了假。”
除夕进宫参拜是天子近臣才有的待遇,毕竟帝王精力有限,一日里除了宫宴至多接见十来个人。
此事于常人而言算得上是难得的荣宠,对苏家却不过是锦上添花,谢启对苏俨敛不来没什么意见,只要前面那个到了就心满意足,当下脸上没什么变化,道;“快请进来。”
言罢自己起了身,挥手示意旁边候着的宫人将膳桌抬下去,犹豫着想迎两步。
心下犹疑不决,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渣滓的小孩却突然兴奋起来,半蹦半跳的跑了出去,伴随这清脆的一声唤:“俨昭哥哥!”
谢启嘴角抽了抽,苏俨昭在他面前一直老成持重,虽然那张脸每每让人出戏不已,在他心底还如长辈一般,是需要敬重的。
谢繗这么一唤,他才想起来,这位右相昔日跟他皇姐端柔长公主有过婚姻之约,论年岁也长不了他多少,称一声兄长才是理所当然。
他愣神的这一功夫,苏俨昭就缓步走进来了,怀中还抱了个如玉童般的小孩,不是刚刚跑出去的谢繗又是谁?
怀中有人便不便行礼,苏俨昭只颔首点了点头,笑道;“还未贺过陛下新春之喜;”他将谢繗放下地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封塞到小孩手里,摸了摸谢繗的头;“我带了远哥儿入宫,你们去岁常见的,出去寻他吧。”
他口中的远哥儿是苏家下一代的长子,定国公府的世子,年纪跟谢繗相差不大,两人自幼相熟。
谢繗闻言喜上眉梢,忙先谢过了红封,才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
谢启一直默默的瞧着两人互动,此刻适时的添上一句“都出去伺候吧”,满殿的人顿时走了个干净。
苏俨昭今天来这么早本就是来要作业的,他还记得几天前给谢启布置的课业,本想着先客套几句,没想到谢启如此上道,他也就抱着手等答案。
“朕的呢?”谢启偏了偏头,终于开口。
诶?
苏俨昭微愣,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谢启说的是刚刚他塞给小孩的东西,不由无奈。
“陛下福有四海,总不至于惦记臣那点家私吧?”
“不过是玩……”一个笑字还没出口,谢启看着手上突然添了的重量,睫毛轻颤了颤。
苏俨昭瞧着他的反应,心下闪过点莫名的情绪,要不是今早临出门前福至心灵多拿了一个……倒是谢启居然真的会找他要,也有点让人意外。
不过自从上一世谢启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后,他自忖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无人能比了。
“东西也拿了,陛下该说说成王之事怎么办了吧?”
谢启手中捏着那个厚厚的红封,手心甚至出了汗。
方才话一出口他就觉出不合适来,只是覆水难收,只得故作幽默的装作玩笑,希望能够以此遮掩过去。
苏俨昭居然真的备了……放在怀里的红封,定然不是随便能给出去的,从丞相府出来,后辈定然已是人手一个,宫中又无旁的皇嗣世子,这么说,当真是给他的?
如果他没开口,还有吗?
脑中早已想好的应对之策被蜂拥而上的思绪搅的一团糟,生怕眼前人等得不耐烦,谢启结结巴巴的开口,勉强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过了……二月十二就是朕的生辰,以庆生和思念兄长的名义招成王、瑞王入京,成王若敢抗旨,便可先下手为强。”
这是他想了好半天才想出来的法子,虽然不乐意拿自个的生辰做筏子,一时间却也寻不出更近的名头了。
这办法与前世自己想的不谋而合……苏俨昭点了点头,饶有兴致的道;“若成王入京了呢,陛下如何决断?”
“厚赐于成王,让他没有理由起兵?”谢启试探着问。
苏俨昭不置可否。
“留成王在京,趁机削藩?可以手段太猛太疾,只怕激起反弹。”
……
“押成王世子为质?只是这样未免令宗室心寒。”
……
除却第一个,谢启每每说起一个就自我否决,有时甚至等不及苏俨昭反应。
等到他终于说完了,眼巴巴望向对面的人,苏俨昭才勾了勾唇角,嘴边荡开一抹笑来;“陛下所言,均算良策,就照此办理吧。”
“理政堂会发上谕下去让成王跟瑞王入京,至于之后到底如何,左右还有两个月光景,陛下可慢慢细想,臣不再置喙。”
这是……全权由他主理的意思?
谢启心头闪过一阵隐秘的欣喜,旋即而来的是更深更不足为人道的忧虑。
他想起说交到他手里就交到他手里的玄卫一部分暗线,想起苏俨昭病愈之后来天禄阁授课的几次,是真心实意的教他为君之道,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沉……
有那么几天,谢启阖上眼睛,恍惚间就能看到,好容易有一日他终于能独挡一面成为名副其实的君王了,宣政殿苏俨昭常站的那个位置,却是空的。
他每每一身冷汗醒过来,心头的那种空荡的感觉始终难以言喻,更无法跟梦中的主角说道一二。
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苏俨昭,谢启仿佛还能触碰到手中红封上他的温度。
他有个最重要的事要做……
将宛若不在红尘里的苏相,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QAQ虽然我咸鱼……但是想当一只有评论的咸鱼【真诚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