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
如今光是一想就受不了,到那时看人家天伦之乐,一定忍不住闹,一闹,那女子哪能闹得过自个儿?必是输的。
可自个儿赢了却比不上输的,洛金玉必定愈发心疼那女子,越发嫌弃咱家爱无理取闹,他本就常常嫌这个,又说咱家喜怒无常,又说咱家阴晴不定……
偏偏咱家还真是这样的!偏偏咱家就是谁也比不过!一个阉人,男不男,女不女,活着不受待见,死了也无人送终,竟还做足美梦,妄想攀到月上的神仙,可笑!
沈无疾越想越悲从中来,咬住嘴唇,低低地“呜”了一声,以袖掩面,绕过墙根,朝自家台阶上去。
何方舟正坐在大门口的偏房里与门房商量小狗衣裳的花纹,就见他们的沈公公捂着脸跑回来,却又停在台阶上,回头张望等待,脖子伸得快比大白鹅长。
“……”
何方舟和门房立刻停下说话,四目专注望去,沉默地等着今日的戏开幕。
过了会儿,见到了洛金玉追来,沈公公急忙收回目光,这才继续往府里走。他进门时,瞥了眼偏房里的这俩人,却连招呼也不打,就迅速收回了目光,视若无睹,继续悲痛欲绝地往里走。
紧接着,那位洛公子也回来了。
只见洛公子手上提着一捆油条,面色严肃,眉头紧蹙,又是困惑,又是焦急,一时没看到偏房里沉默的两人,只顾着低声叫“沈无疾”。
大概是这位洛公子实在过于注重言行,在街上只匆匆快走追人,回了府,见“四下无人”,终于好意思快跑几步,可算拦住了沈无疾。
何方舟默默地将手上针线放回脚边的小竹筐里,从旁端过糕点果子,递了一块给门房。
门房默默接过来,咬了一口。
洛金玉拦在沈无疾面前,追了一路,忍不住怒道:“你又怎么了?”
“自然是又无理取闹了!”沈无疾红着眼嚷嚷道,“咱家惯来就爱无理取闹!还能是怎么了?还能是有道理才生气不成?”
洛金玉:“……”
沈无疾如此理直气壮,他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接下来的话。
罢了……或许是我一时说错了什么,又叫他多想。或者是师哥先前对他说的话,他耿耿于怀。洛金玉放缓语气,恳切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我有些急躁了。只是,你忽然伤心离去,我不知为何,很担心。”
洛金玉一温和下来,沈无疾也嚷不起了,跟着声儿小下来,重新以袖掩面,侧过头去,哽咽道:“是咱家又在无理取闹,你不必理。”
“可你总有个原因。”洛金玉耐心道,“我从未想过纳妾的事,自然更不会作出去母留子的事。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实在有悖天伦,乃无耻之事。”
何方舟与门房有些茫然。这方才出去一上午,怎么就说到了纳妾和去母留子?
他俩一时有些跟不上那两人发展,对视一眼,门房茫然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两人只好转头继续认真看。
沈无疾哭道:“咱家就是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届时你必然要留下那女子照看孩子,那咱家一个多余的,在旁为你们一家三口鼓掌喝彩吗?”
洛金玉:“……”
他极为纳闷,道,“究竟又从哪里多出了一位女子?”
先有喻家小姐,如今又多出一位带着孩子的女子……她们究竟都是从何而来?
洛金玉困惑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沈公公的情敌基本都靠想象,被完美无视的宋少族长觉得很没有面子。
这人靠着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步步提前解决了洛金玉的师哥难题、喻阁老难题,现在连纳妾也扼杀于摇篮中,他一定是故意的,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有机会可以吃顿饭探讨一番,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傅老师露出只有心机男孩才能看透心机男孩的冷笑,然后被小侯爷捂嘴背走。
然后作者想起傅老师那边还没修完,笑容消失:(
我为什么要自己cue自己?
戏有、多,大约是因为寂寞。
我为什么要自己吐槽自己?
第94章
沈无疾咬唇道:“你装什么傻!你若要传宗接代, 总不能指望从天上掉个孩子给你!”
洛金玉皱眉:“我也说了, 我可以开私塾, 收学生。”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沈无疾道,“传宗接代是要你生你自己的孩子!”
洛金玉想了想, 再度恍然道:“原来你是说这个……可我并不强求这个,我以为你只是问我一身学问要如何传承。至于血脉传承, 我从未觉得有多要紧, 自然不会为此而特意寻一女子……”他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沈无疾也不哭了, 放下衣袖,狐疑地看着洛金玉:“可是洛家只有你一人了……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洛金玉眼中澄澈, 摇了摇头:“我娘从未对我说过这个。”
沈无疾:“……”他犹豫一下, 对这呆子道,“或许是那时你还小,她没来得及说, 否则,又哪有母亲不盼着抱孙子呢?何况, 你又身世特殊。”
“也没什么特殊的,无非一父一母。”洛金玉淡淡道,“人生在世,最要紧是修己身,且我并不擅于和孩童相处。”
“胡说,西风可喜欢你了。”沈无疾忙道。
洛金玉摇摇头:“西风公公生性活泼外向,又早熟懂事, 已被你教得很好。我与他相处,大多是他迁就我。而若孕育自己的孩子,必得先从一事不知的婴儿养起,我自问没有这个本事。如你所言,我是个书呆子,尚且自身还未修好,又要如何养育孩子?只怕会将孩子养坏。再者说,我常忆母亲养育我之种种,扪心自问,我做不到她那样耐心温柔。”
他说着,有些难为情,“其实,我性情中亦有急躁之处,只是你不知。幼时我若总学不好一篇文章,就会哭闹,比你更无理取闹。”
沈无疾哪听得洛金玉的不好,别人说不得也就罢了,连洛金玉自己说,也不行,闻言立刻替洛金玉找补道:“咱家只听说寻常小孩是为了玩乐吃喝哭闹,那才叫顽皮,你这为了读书的事儿,只能叫认真。也是,咱家拿什么寻常人与你比,也是难为他们了。”
“只有你才这么说。”洛金玉脸都有些红了,为了自己的缺处,也为了沈无疾这无微不至的温柔,想了想,道,“此外,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不过是你一时尚未察觉。”
沈无疾不服气地暗道,这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咱家可去哪儿察觉到哦。
他犹豫一下,道:“你若实在谦虚,也可以让孩子的母亲来养育,世间大多父母不都是如此。”
“我若不亲自养育他,何必一定要生他?”洛金玉疑惑道,“只为了寻一人姓洛,叫我爹?”
沈无疾怔了怔,一时之间也很茫然。
他只道传宗接代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也没想过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的?
太监再如何权倾天下,都照样遭人耻笑,哪怕古也曾有披甲上阵、屡立战功的太监,后人说起来,多也要遗憾一句:可惜是个没后的太监。
无后,便是太监最大的不是。
因此,但凡有些权势的太监,总爱收干儿干孙,就连沈无疾这年纪轻轻,都学着曹国忠收了许多干儿干孙,图的是个什么?无非是叫自个儿作出个没有绝后的假象。
可如今,洛金玉竟说出这等新奇言论来,沈无疾一时三刻哪里懂得了。更何况,若换了个惯常浪荡荒唐、游戏人间的人来说,沈无疾倒还略微理解几分,可洛金玉读的圣贤书,是个比谁都守规矩的小书呆,怎么能说出这样惊世骇俗、违背伦理的话来?
半晌,沈无疾嗫嚅道:“你……你百年之后,总得有人为你起灵摔盆,清明扫坟,每日供香……”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他只听到洛金玉道:“人死如灯灭,我若死了,一铺凉席卷着,随处找个地方埋了便是,何必劳烦后人每年扫坟,每日供香,有那时间,不如多看两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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