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
洛金玉觉气氛越发尴尬,也不自在起来:“若公公喜欢,我可为你书府内匾额。”
沈无疾在刹那间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府内挂“放浪轻浮,寡廉鲜耻”是否合适。
自然是不合适的。
但至少,“廉”字可以有一个大点的了……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谁要他的字了!
沈无疾冷笑道:“你当你还是当日那个洛金玉?如今你不过是个声名狼藉之人,谁还稀罕你的字画!”
他说完,立刻后悔,可是又撑着不肯当场收回,只好沉默一阵,偷偷地去看洛金玉的神色。
洛金玉仍坐在那,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半晌,沙哑道:“也对。”
沈无疾一怔,想说不对,却又说不出口,僵在那里,不进不退。
好在西风没多久便端来新的药汤:“加了许多蜂蜜,绝对不苦了,干爹,给。”
沈无疾又是一怔:“你给我作甚?”
“洛公子体虚无力,怕打翻汤药。”西风使劲儿给他眼色。
沈无疾皱眉:“挤眉弄眼,成何体统,谁教的你!”
西风:“……”
西风忽然觉得,他干爹得不到伊人芳心,可能与干爹是太监无很大干系。
但干爹在宫中当差的时候是出了名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为什么一到洛公子面前就这样?为什么!
沈无疾究竟还是接过了那碗药,坐在床前,一勺一勺地喂给洛金玉。
只是适才的尴尬仍在,两人都不甚自然。
西风见状,弓着腰在旁殷勤地问:“洛公子,这次的药甜吗?”
洛金玉含着药汁没咽,一时没来得及回答,沈无疾已冷嗤道:“你一个阉奴,和洛才子搭什么话?谁理你这腌臜的东西。”
西风:“……”
他想,他干爹或许此生都要孤枕自眠了,与是不是太监毫无干系。
洛金玉咽下药汁,微微叹气,欲言又止。
西风虽才十岁,却人小鬼大,聪明伶俐,极会看人眼色,因此得了沈无疾青睐,一直带在身边。此时他察言观色,见“干娘”碍于自己在这,想说话又不说,便不等干爹吩咐,自己立刻躬身退出去了。
沈无疾见状大怒,正要发作,就听得洛金玉道:“公公,我有话和你说。”
沈无疾只好按捺脾气,皱眉看他。
“公公,在下三年前,方才十六。”洛金玉淡淡道,“年少成名,确有恃才狂妄之嫌,对公公出言不逊,鄙夷公公一片美意,是在下自大。然则公公……”他斟酌着道,“公公总拿些淫词艳曲送与在下,还在人前说些虎狼之辞,扪心自问,在下对公公避之不及,甚至于嫌恶,出言斥责,也是人之常情。”
“……”沈无疾慌道,“你胡说!咱家何时送你过淫词艳曲?何时说过虎狼之辞?”
洛金玉微微皱眉:“公公每每令人送与在下的那些辞赋……”
“那是咱家仿你辞赋写的!”沈无疾忙道,“若是那什么,也是你先写的!”
洛金玉闭上双目,叹息道:“那时,你也是如此说的。因而,在下才以为公公有意戏谑在下,恶意贬低在下的辞赋。”
直至入狱,洛金玉听得闲言碎语,方才知道,那看起来像是玉童似的沈无疾沈公公,实实在在是个不通文理的粗人。
可光看那容貌气度,委实是难以看出来。
洛金玉一直以为,沈无疾是在故意讽刺刻薄他。
沈无疾仍在那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洛金玉也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公公所写乃儿女情长,闺中思春之意,与在下所写,南辕北辙……”
“我怎么想的,就这么写,这不你自己说的吗,我手写我心。”沈无疾道。
洛金玉无奈道:“可见公公心中所想,皆是……”
他不说了,垂眸看被面。
沈无疾勃然大怒:“你才总在思春!”
洛金玉不说话,仍看被面。
这被面上绣着的是龙凤呈祥,枕面上绣着交颈鸳鸯,连床帐上绣着的都是合欢花……
沈无疾不想理他了,三两下喂他喝完药,将药碗重重一放,甩袖离去,直奔书房,将宝箱打开,从中取出自己曾写给洛金玉品评指导的作品,细细回味。
《妾思》
漫漫夜难眠,望星思月圆。
忧君心肠断,孤妾常盘桓。
这首怎么了?
这首只是表达思君之意嘛!
你当时写的那首,不也是以妾自居所写的吗?
你不是与人说你读曹丕诗赋有感吗?
曹丕他不也爱这么写吗?!
就你和曹丕能这么写,咱家不配吗?
沈无疾紧皱眉头,按捺怒火,翻看下一张。
《赠金玉》
洛家有金童,下凡仙人踪。
冰肌称唇红,玉骨如傲松。
鬓发撩心乱,眉目传情浓。
挥袖自来香,何时与我从。
心焦!长盼!噫吁!
这首怎么了?称赞你而已。
你当时写的那首,不也是称赞人的吗?
虽你赞的是古人……可总之你不也是先夸了李太白一番谪仙风姿,然后“长叹!噫吁!”,想与他梦中饮酒交谈吗?
我不也只是先夸你一通谪仙风姿,然后“长盼!噫吁!”,想与你好一好吗?
沈无疾放下自己的诗集,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归根结蒂,洛金玉就是嫌弃咱家是个阉人,哼!
快到年三十,宫中也要过年,沈无疾身为皇上眼前的红人,自是能者多劳,操心得多,他又有心避开洛金玉这混账,便极少回府,省得气死自己,或自己憋不住了掐死他人。
洛金玉独自在沈府休养,倒也自在,只因西风机灵,不等沈无疾说,便已通传全府,待洛金玉如“干娘”,只是莫在干娘面前提起便是。
沈无疾偶回府,见洛金玉在自己府上享用大方,顿觉不对,当场便要发作:“洛公子哪能用咱家一个阉——”
“干爹!”
西风忽地一声叫唤,打断了沈无疾的话。
沈无疾大怒:“哪个教你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西风幼时入宫,遇上了不讲理的侍卫,几受欺辱,幸得沈无疾将他收在身边,方有了今日太平。他真心实意地将沈无疾奉作干爹,不舍得叫干爹折了这一段好姻缘,便冒着风险掺和进来,眼珠子一转,道:“干爹,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无疾皱眉,横了正低头喝药的洛金玉一眼,昂着头,若高傲的斗鸡一般出了房门。
两人去到院中廊下,沈无疾不耐道:“有话快说。”
西风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干爹,难得干娘遇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您可不能让光阴错付啊。”
沈无疾乍一听得“干娘”一词,怔了怔,看西洋镜儿似的看西风,仿佛西风忽然变了个怪物,口中喃喃道:“胡叫什么……”
却并未动气,反倒像是消了几分气。
西风心中窃笑,伸出左手一只手指,道:“儿子有了爹……”他又探出右手一根手指,将两根手指贴到一块,道,“自然就得有娘。”
沈无疾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眉角一跳,闪躲着看向身后屋子一眼,轻咳两声,扭捏道:“一个阉人,想得倒挺美。”
“干娘以往说这话,是他不懂事儿,这不他都悔过了吗。”西风忙劝道,“干爹您切莫再拿这陈年旧事儿来当说头了,这不平白无故的惹他难过吗。”
“他难过什么?被他骂的是我,我都没难过。”沈无疾没好气地白眼道。
西风心道,您若没难过,您能把这仇记了好几年?好像那时候回府糟践东西的不是您似的。
“嗳,且不论他难过与否,干爹您就说,您想不想让儿子高堂双全?”西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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