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
嗳!做官儿太难了!
他暗暗发誓,再也不听佳王这不靠谱的酒肉朋友的话了。什么尊老……你自个儿来尊!
被喻阁老这么一搅和,殿中氛围极为诡异,绝大多数人都紧闭嘴巴,大气不出,生怕自个儿露了脸。
喻阁老却仿若“返老还童”一般,似小孩儿好奇又执拗,追问道:“是不是?”
礼部尚书:“……”
喻阁老倒也没纠缠他,见他低头喝茶,不理自己,便又看向身旁的小太监:“你说呢?”
小太监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埋着头不敢说话。
喻阁老惊讶地抬头看看周围人各异神色,茫然地问:“怎么了?”最终,他看向孤零零站在那的兵部尚书,“钱大人,你说说?”
兵部尚书:“……”就不该我自个儿站在这。
他本也没想提沈无疾徇私释放洛金玉的事儿,因为君太尉让他别提这事儿,说吴为那么一闹,这事儿肯定沈无疾早已在皇上那过了明路子,皇上一直没惩罚沈无疾,就是要放下此事的意思,多提无益。再者说了,那案子大家心知肚明,就是冤案,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说不定还给了洛金玉翻案的机会。
可喻阁老却又追问了几句,似乎是咬定了兵部尚书,非得让他回个话。
兵部尚书在人前向来与君太尉不露亲昵,此时也不好去看君太尉的神色,想来想去,一咬牙,道:“回阁老的话,下官不太了解那事儿,也说不准。”
喻阁老却一本正经地严肃道:“怎么不了解?这事儿为何没查?”
你去问皇上啊!他都不想查,谁敢查!没事儿查这东西,吃饱了撑的?!众人在心中呐喊。
见众臣都不说话了,皇上心中也有数,知道他们实在也没法子回答,只好自个儿开口:“喻爱卿,这事儿其中有误会,沈无疾和朕说过这事儿了……唉,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提这个了。”
“怎能不提?”喻阁老却仿佛来了精神似的,忽然睁大了眼睛,不似平时的慈眉善目模样,高声道,“照这样说,那洛金玉杀了人,定了罪,入了狱,非但没斩,还只待了三年就出来了,全靠沈公公徇私枉法,从中周旋?而满朝皆不敢说,就一个吴为敢说,参了沈无疾,御史台、大理寺却问也不问,查也不查,致使至今众臣都不知这事儿的是非黑白?”
喻阁老这些话一说出来,众人更为震惊,更加的不敢说话了。
因为他们不能确定喻阁老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年来,喻阁老不太来事儿,他老了,早该是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却因实在劳苦功高,才德兼备,深受先帝与当今皇上的敬重,因此仍留在内阁镇守,坐第一把交椅。
他不说走,皇上也不开口,那就没人敢开这个口。索性他也不太管事儿了,就当多位老人坐在那儿,偶尔因老耳昏聩闹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缓合一下因议事而剑拔弩张的氛围,并不碍事,连君太尉也没太惦记着找他的麻烦。
可如今,喻阁老他说话了。
且听这话……像是对沈无疾发难?他平日里和沈无疾可说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面上沈无疾待他尊重,他待沈无疾也客气,怎么突然要替吴为来翻账?莫非是为了吴国公?
众人这么一想,倒也想得通。毕竟喻阁老与吴国公年轻时一文一武,都乃朝中栋梁,且相处融洽,共同辅政,怎么算也当得上一句将相和的佳话。只是当吴国公老来丧子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隐居在家,而喻阁老也年迈,两人就没有多少来往了。
可君亓却不这么看。
他也心存疑惑,一时也没明白喻阁老怎么回事,可却直觉喻阁老不是为了对沈无疾发难。
无论是利用抑或真心,种种因素掺杂,皇上如今面上心里,对沈无疾总是比对这些大臣们更偏些,就不是很愿意让别人揭沈无疾的短。说难听些,沈无疾就是他的家奴,他的一条狗,自己打可以,怎么容得下别人来欺负?
可喻阁老又不是一般人……
皇上的神色不太好看,欲言又止。
喻阁老见没人说话,甩开一旁试图劝阻自己的礼部尚书的手,道:“拦什么……沈无疾是司礼监掌印,吴为是吴国公的亲孙子,洛金玉是天子门生,太学第一,这样的三个人的事儿不清不楚,就这么当小事儿不管了?”
君太尉沉默地看着喻阁老,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逐渐地沉了下去。
从一句“洛金玉是天子门生”,他已经明白了,这老不死的,终于坐不住了。
他看似要质问沈无疾为洛金玉徇私一事,却实则是——要将洛金玉的案子翻出来!
这些年来,曹国忠还在时,他把持朝政,只手遮天,一人独大,喻阁老和君亓自然是同抗阉贼,而曹国忠一倒,形势就变了。
兵权归了君亓,君亓正在壮年,而喻阁老却风烛残年,又是一介文人,吴国公府也没落,喻阁老只能占着内阁的头把交椅死活不退,成天装痴作傻。
君亓也并非不知道喻阁老是怕自个儿这边的人将内阁名额全占了,这才死活赖着不走。可君亓却也没怎么在意,因为朝中各人都是些什么本事,他心中有数。
喻阁老能撑最多不再过五年,这五年里,君亓还真不信他姓喻的能从一堆矮子里拔出个高个儿来!内阁岂是说进就能进的?五年之内能进的备选名单就在那儿了,里头不是君亓的人,就是扶不上墙的。
而喻阁老这时候要为洛金玉翻案……他这样老于世故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三年前洛金玉那案子与我的干系?为洛金玉翻案,就是对我发难。
君亓被掩在官袍衣袖下的手渐渐握了起来。
莫非这老不死的和沈无疾在私下里有了交易?沈无疾急于站稳脚跟,就要从我手上抢回兵权献给皇上,姓喻的老家伙与他在打压我这一事上是殊途同归了……
喻阁老仍然坐在那里,并没有其他人端正,很是疲累的样子,靠着背后的软枕,腰不太能直得起来。
他太老了。
老到居然会因老友一番幼稚的话而梦回年少。
他梦见了最初被父亲领去私塾拜师启蒙的自己,那时他八岁,在私塾里与一生挚友齐谦相遇,十载寒窗,一同苦读圣贤文章。书中教他们做人做君子,做事做好事,忠君忠社稷,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地。
他还梦见了与齐谦一起辞别送行的父母家人,背着包袱离乡赶考的自己,那年他十八岁,意气勃发,信心满满,一路上就已和齐谦说好了日后高中如何如何,做官又如何如何。
那年,他和齐谦没考上,在京城中失意徘徊,正打算打道回府时,听其他落榜学子们说是出了考场舞弊。
当时都是毛头小子,满腔热血激愤,集结起来,便在贡院门口讨说法。
可官场黑暗,官官相护,层层压下来,最终,竟派了京城护军抓捕这些学生。
护军将学生们冲散一地,街口满是惊呼狼藉,他和齐谦被冲得失散了,各自仓促躲避抓捕。他不当心被人推搡着摔倒了,来不及逃,眼看就被满脸凶狠的护军抓了起来要带走,忽然听到一道响亮的喝喊声:“你们敢!”
护军们神色大变,动作一僵,竟定在了那里。
他惊讶地看过去,就看见了一个身披鳞甲、腰悬宝剑的少年将军模样的人物策马而来,临到面前,勒马停住,紧皱眉头,怒斥道:“把人都给我放了!”
护军们面面相觑,却仍没动,其中的领头想了想,过来对这少年将军道:“吴小将军,这可是……”
“别跟我说是谁下的令!”这吴小将军一挥手,“我自去皇上面前问!”
领头的却并不惧,隐约还露出些不屑,道:“那还请吴小将军先去请旨,可小的们也是领了上命来的,不得不得罪了。”说着,就朝其他人使眼色,示意抓着手头这些人先走。
喻怀良被小兵抓着,也要拖走,却见吴小将军翻身下马,一把拽住了自己的另一条胳膊,厉目瞪着那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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