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过白石
萧白石担忧道:“父亲想说以后迟早会将矛头指向翠微山?”
闻言,对方沉吟不语。
红尘道修习与清心道天差地别,因此有些不得要领的小众门派便打着修行旗号,干些淫.乱之事,更有甚者还会拐骗民女与自身双修。像天地盟的盟主岳辟川就三番五次抨击过这些都是“歪门邪道”“不上台面的腌臜东西”,此时出手,天下不仅不会觉得他们做得不妥,反而认为扰乱纲常者,人人得而诛之。
萧白石刚想安慰父亲翠微山众人向来都安分守己,只在山间逍遥,天地盟就算想讨伐他们也师出无名。可话还未出口,他看着父亲,突然说不动了。
就在兰渚佳期,不还关着个应长风么?
且不说岳辟川到底有没有放弃这大弟子,他此次面上无光,若咽不下这口气迟早会向他们报复。而他行事向来会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这次红尘道惹了众怒就是个机会。
若真围上来了……
萧白石额边蒙了一层细密冷汗。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萧鹤炎伸手略微一按萧白石的肩膀,起先不怒自威的声音也温柔了三分:“不必多虑,这些事为父心里都清楚。就算岳辟川想对翠微山下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是不是真能手眼通天!”
萧白石眼神闪烁,匆忙一颔首。他始终咽不下话,试探道:“父亲,那长风公子……”
“怎么,他最近不安分?”
萧白石顿时慌乱片刻,才道:“不,我是想说,那毕竟是岳辟川的得意门生。父亲一直扣着他不放,迟早……会惹出祸端,不如……”
“你想让我放他走?”萧鹤炎皱起了眉。
即便他真是这么想的,在如此直白的逼问前也不敢妄动。他知道父亲宠自己,也宠应长风,这两种感情不尽相同、分不出孰轻孰重,可若自己对应长风的心思被萧鹤炎知道,那该是如何的盛怒,他承受得起么?
他对应长风的确颇为喜爱,见他一面能抵上三天欢喜。但……但那又如何呢?悖伦乱纲之事,他做出来了,萧鹤炎能原谅他么?
萧白石良久不答,时间如同静止了。
空气中淡淡的酒香经久不散,萧鹤炎打个响指,一簇金色火花袭向檐下的灯烛。已经黯淡的灯重又明亮,他看向萧白石,忽然叹了口气。
“白石,我知道你委屈。”
萧白石意外地抬起头:“父亲,我……我不是……”
萧鹤炎安抚他道:“说到底,你和长风才是同辈的人。为父此前不曾顾忌你的感受,这一安顿就是七年,惹得你心里憋屈……是为父的错。但如今闹得天下皆知,长风此时下山,无法自保,那些宵小能放过奚落他的机会吗?”
“……父亲。”
“其余的以后再说,放他就不必再提了。”萧鹤炎站起身看窗外繁星,“夜深路不好走,白石,你就在此处歇下吧。”
他匆忙问道:“那父亲睡哪儿?”
眉梢一挑,那形貌英俊的道者但笑不语,意图已经指向了不远处的兰渚佳期。
作者有话说:
石头敢怒不敢言
第4章 放不放手
兰渚佳期上,萤火在一阵风后重新汇聚于院中,点点金光着落花。院门自外向内轻轻被一道无形之力推开,昏暗的屋内又点起了灯烛。
整片翠微山不用明火,皆以萤火与咒符照亮,此刻入夜,只有这一点燃烧的味道不似在仙门中。应长风护住那一点微光,见烛焰摇晃终于归于平稳后才挪开手,不动声色将一卷书盖在了枕头下。
下一刻屋门也大开,萧鹤炎径直走向屏风后。
“原来还没休息。”他言语带笑,与应长风打了个招呼,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萧鹤炎习惯了他的冷漠,见状并不做多纠缠,自己倒了一杯水继续说道:“听雨霖提及这些日子,还是有人会到此处来找你。依你的性子,若真的烦了他自会想法让他不再来,可我方才与他相谈,好似你并没有那个意思啊。”
言罢许久沉默,背对着萧鹤炎的人侧过头,淡淡道:“怀疑我?”
萧鹤炎食指一动,桌案的蜡烛应声熄灭。他按住应长风的肩膀,没有回答那句反问,力度却渐渐大了。片刻后仍没听到那人发出任何声音,萧鹤炎好奇地抬手在应长风额角一碰,已经密密麻麻的都是冷汗。
“疼了也不说,小朋友总是那么倔强。”萧鹤炎一笑,放开了他坐于榻边,“已经武脉尽废了,何必在我面前做无畏的挣扎,还当自己是第一剑修吗?”
应长风冷道:“半夜来此要睡便睡,非要提你那不成器的儿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倒不知青霄真人这么能打哑谜。”
“睡?”萧鹤炎饶有兴味地一挑应长风下巴,他皮肤温度微凉,便和这人一样如玉似冰,“从你醒来的第一日我就告诉你,应长风,取人一夜不如取人真心。想来我萧鹤炎床上的人多的是,你左右都走不出去,这么撑着还能撑多久?”
应长风轻哼一声:“恐怕你的无端自信要落空了。”
萧鹤炎说是么,见应长风坐着不动,心知这夜也和他在兰渚佳期的无数次是同样的结局。好在修道之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萧鹤炎取出一枚丹药递过去。
“什么?”应长风警惕道。
“忘了么?你此前经脉毁了近半,就算有一叶浮萍的灵气为你加速疗愈,但你如今没有修为,过剩的灵气对身体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容易像普通人吃大补丸,一口撑下去消化不了,适得其反。”萧鹤炎好整以暇道,“放心,要杀你还用不着偷偷摸摸地下毒,也干不出那种下三滥的事——我要你自己愿意。”
对最后一句没有任何表态,应长风斜斜地睨他一眼,接过丹药混入水中化开尽数饮下。
如同此前每一次那样,萧鹤炎在榻上打坐,应长风毕竟普通人一个,不到三更便困了自己窝到茶桌边打盹。
夜半,萧鹤炎运转过一个小周天,睁眼见蜷缩在垫上的应长风如同只乖顺的猫儿,既不皱眉,也不张牙舞爪,心下对他更是怜爱几分。他本可轻易隔空完成的动作,这夜却突然起兴,下榻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搭在一旁的外衫被萧鹤炎盖在了应长风身上,领口处装饰的辛夷花正好落在那人心口。萧鹤炎一时出神,竟觉得时光倒流。
太像了,他从初见应长风到现在总忍不住默念,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应长风不会笑,而那人无论何时从挂着淡淡的笑容,好似天上地下出了再大的乱子都不会让他挂心。
萧鹤炎愣愣地看向应长风,妄图再找那人的一点影子。
他是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和那人遇见的,那年的萧鹤炎风华正茂,意气勃发,输得起,什么都不怕。可萧鹤炎有时候也想,是不是他遇见对方的时候实在太年轻了,年轻是很好,但年轻同时意味着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和外界抗衡。
若他当年像如今一样动动手指就教江湖轰然震动,叩关元婴已经位列大能之列……甚至不必这么扬名天下,只需要多一点点力量——
辛夷就不会离开他了。
萧鹤炎的心绪经过这些年已经极少会有动荡,此刻蓦然想到昔日往事仍不自觉地愤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握紧的拳头也松开,手垂在身侧,低头一看面前的应长风不知何时却睁开了眼。
“看我做什么?”应长风说完,狭长眼角斜飞起一点弧度,竟是个颇为嘲讽的表情,“若真想怀念故人,不如去做个你那道侣的雕像,雕得栩栩如生些放在空山朝暮的院子里,天天看。”
萧鹤炎不语,应长风又恍然大悟道:“啊,我忘了,死石头哪儿有活人有意思?还能与你抬几句杠。但青霄真人神通广大,要造个傀儡也不是难事,何苦终日囚禁我还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直接杀了,你方便,我也不抱怨。”
“不必说这些来激我,应长风,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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