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三喜番外
今年要举行科举,不少考生来到京城,有些就暂住在对岸的兴隆寺。他们夜里必去的消遣之地,自然就是楼外楼。这些书生在此广交好友,交流学识,其中也有些想在此一出风头,打响名声,若是运气好,保不定来日能被什么达官贵人相中,收作门生。
然而,今夜的楼外楼,似乎格外热闹。
李云霁坐在上头雅座,外头尽是嗡嗡嗡的谈话声,侍从打听完了回来,对魏王道:“王爷今夜也是赶巧了,恰好这一晚是三月一次的品鉴会。”
所谓品鉴会,那也是文人鼓捣出的东西。原先的时候,不过是一些书生相约在此饮酒望月,夸一夸彼此新作的诗词,后来渐渐地,就成了书生拍卖自己所著诗画的活动。这样做,原意是为了让这些书生筹得盘缠,然而他们之中一旦有人高中,原先所卖出的字画,价值便会飙涨,故此每次的品鉴会,也有不少京中富人到来捧场,哪怕没押对宝,也算是结个善缘,谁知将来那人会不会飞黄腾达。
这品鉴会办了也有些年头,慢慢自成规矩,现在每次只会挑出五个作品,五十两起拍,上不封顶。
李云霁起先亦觉新鲜,看着看着又走了神。
今个儿夜里出门,魏王其实多少也有解忧排愁之意。他答应了贤妃要好好思量,并非是随意搪塞敷衍。李云霁也自知自身岁数不小,上到兄长,下到将领,那些人到了他这个年纪,且不说儿女,有些命好的,弄不好连孙子都能抱上了。早些年头,魏王不觉孤家寡人有何不好,谁知今日看着蝶儿,无缘无故地,竟品出一种萧索清冷的感觉。
或许,他确实是应该,找一个陪伴自己的人了。
关键是……找谁好?
这疑问冒头的一瞬间,魏王就觉得,隐隐有股奇妙的幽香萦绕在鼻间,他放下酒杯,喃喃了一声“香”。
侍从耳尖,走过来问:“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李云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最后不知怎地又作罢了,闷不吭声地摇一摇首。
就在这时候,一楼的拍卖台上,就到了今夜的压轴了。侍从也往外一看,就见到一个少年走到人前。那书生看起来年岁不过十几,他一上台,下头的人都议论纷纷,想是也觉得少年面生,不晓得是何方人物。却看这少年书生收起手中扇,朝着座位上的所有人抱拳道:“小生今日来,请大家鉴赏一幅家中收藏的字画,就请各位赏脸了。”
看那少年说得有模有样,侍从暗觉有趣,未想回头,却发现自家王爷猛地盯向了那一处。
李云霁一听见声音,整个人便怔住,霍地转头一觑,就见那书生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杏眸纤尘不染,嘴角仿佛天生含着笑意,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这少年可不正是前几日方在宫里见到的徐小公子,徐宝璋。
徐宝璋也不卖关子,将画轴一打开,一幅云山图便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张山水画乍看简略,细观却又另有乾坤,瞧那曲径通幽,行经山壑,便至玉湖,青松繁茂,点缀着几只飞燕,旁头还题了一首诗:“逍遥千仞意何穷,映水藏山空悠悠。”即描绘了波澜壮阔的秀丽山河,又有一种游于世外的快活逍遥。瞬即,便有人击掌,说了句:“好!”
虽然画者并未落款,这在座的当然不乏识货之人,当下便有人惊道:“这幅画,可是玄一的真迹?”这玄一可是近些年风靡上京的人物,所做诗词字画无不精妙,不止文人名士,便是在士族之间也极受追捧。
徐宝璋也不遮掩:“这位兄台好眼光。”
一提及玄一,当下,就有人喊价道:“我出一百五十两!”
先前刚成交的,最高也不过二百五十两,足可见这个玄一的名声有多响亮。紧跟着又有一人出价:“二百两!”霎时间,叫价声此起彼伏。
徐宝璋略带得意地摇着纸扇,俨然一副坊间风流公子哥儿的模样,和在宫里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一幅画一路从一百五十两,涨到了四百两,渐渐地,出价的人少了,涨幅也小了许多。到四百五十两的时候,就没人再喊价了。
徐宝璋看是差不多了,扇子击了击掌,正要宣布买主的时候,二楼雅间陡地传来一声:“五百两。”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看向上头。
魏王侍从也跟着往回一瞧,却见王爷默默地往里处挪了一挪。这时,又有人喊道:“五百五十两。”
王爷指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六”。侍从领会,探出头,喊一句:“六百两。”
“六百二十两!”
“七百两。”
“……”
就听那两头你来我往,大伙儿都翘首看着,徐宝璋也一副着急的样子,憋得小脸通红。到后来,这价都出到了八百两,眼看原本快要到手的宝贝就要被人夺走,另一厢的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末了不甘地喊:“八百一十两……”
“一千两!”
在座的一片哗然,徐宝璋急忙跳出来道:“别喊了别喊了,成交!成交!”
就看那侍从走下来,将两张五百两银票交给掌柜。少年身边的小厮忙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收好,乖乖,这幅画可值一千两——这一千两是什么概念,一般二十两就够京中寻常百姓一年花用,一千两那可就不得了了。
侍从要将画接来之时,徐宝璋却将手收回一些,问:“不知你的主子是谁人,可否让小弟一见?”出手如此阔绰大方……搞不好,还是他见过的。
那侍从客气地抱拳道:“小人的主子不好露面,至于是谁,亦不打紧,望小兄弟海涵。”
话到这份儿上,自然不好强求。
徐宝璋好将画交到对方手里,此时,他仿佛察觉到什么,蓦地一抬头——那雅间的人,影影绰绰,神神秘秘。徐宝璋用扇子击了击掌,偏了偏脑袋,想道:这个人,实在是高深莫测啊……
这一场热闹,也就这么散了。
侍从回到雅间,将那幅画捧到魏王跟前。他面上虽然恭敬,心里却觉奇怪得很——他伺候王爷十年八年,却不知,王爷也好字画……
然而,李云霁将画取来,看也不多看一眼,只瞥到少年从掌柜那儿收下银票,高高兴兴地带着小厮踏出酒楼,他就也跟着站起来,说了句:“走。”侍从不敢迟疑,赶忙取了画后跟上。
大街上,人流似川里鱼来来往往。
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公子手持纸扇,边走边摇。他身边跟着一个叫“迷糊”的小厮,此时正苦着一张脸:“少爷,您说,您拿了二老爷的一幅画,还把它给卖了,会不会……”
徐宝璋挑眉道:“你怕什么?二爹爹这么多画,天天东丢西扔的。而且,他要是知道我把他的画卖了一千两银子,搞不好还会夸我呢!”
“可是,小人是怕院君……”
徐宝璋止步,笑道:“没什么可是的,再说了这一千两银子,是要捐给衢州洪灾灾黎的,阿爹要是知道了,铁定不会怪罪我的。要是,他要罚我,还有二爹爹罩着我们呢。”
迷糊仔细想了想,这话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徐宝璋用扇子轻轻点了一下小厮的脑袋,昂着脸笑盈盈地接着走。
在距离这对主仆不到五十步之外,魏王也带着侍从沿街走来。李云霁也是适才方晃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跟上徐宝璋。就瞧那少年走走停停,只要一看到新奇的玩意儿,便驻足一会儿。李云霁发现这徐小公子不但夜晚出游,身边也只有小厮一人。
好、好歹是个尻子,若是徐宝璋碰上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徐宝璋走到半道儿,猛然转回头,一脸奇怪地看着周遭。迷糊好奇地问道:“少爷,您在瞧什么?”
徐宝璋皱皱鼻子,嘟哝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香味……迷糊闭着眼,深深地闻了闻:“有的、有的,我闻到了,有炒栗子,还有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