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远播的大佞臣原来是个美强惨
门外一布衣荆钗的妇人手中牵着半大孩童停下脚步。
孩童问道,“娘,为什么不进去?”
妇人叹息,“让他们好好呆一会罢。”
孩童犹豫,“里面的人要像爹一样死了吗?”
妇人捂住了孩童的嘴,“不许胡说。”
这母子二人相携远去,一盏昏灯拖长地上的影子。
赵嫣的病情每况愈下,到后来药食不进,骨瘦如柴。
若他自己没有生志,即便请来了世上最高明的大夫也束手无策。赵茗像一个预感到自己就要失去一切的孩子,整日守在病榻前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兄长,神情痛苦,状若疯癫。楚钦在外缄默驻足,任由骤风倒灌进衣裳撕裂身上久未愈合的伤口,红色的血迹在脚下晕染出可怖的形状。
有一次夜里赵嫣醒了过来。
他睡的太久已经忘记今夕何夕,混沌又疲倦的大脑来不及思考,睁开眼睛看到了赵茗伏在身畔便以为自己还在赵家,低咳两声道,“阿茗怎么还不去学堂?”
赵茗握住赵嫣的手,猩红的双目就要沁出红蜡似的泪,“先生今日有事,阿茗便没有去。”赵嫣低声叹息,“学业不可荒废。”
赵茗竭尽全力才能遏制住自己的哭腔,多年前他没有遵听赵嫣的嘱托,甚至在赵嫣劝诫时候与他发生争执,这一次他当着赵嫣的面点了点头,赵嫣遂放下了心,倚靠在赵茗的肩侧再度昏睡了过去。
楚钦在门外听的真切。
赵茗是赵嫣的命。
他握住腰间的银刀,拇指在银刀刀鞘的缝隙中无意识地摩挲。
不知他在赵嫣心中又是什么。
是出尔反尔的伪君子,还是言行不一的负心人?
他无数次地渴望赵嫣醒来,而当赵嫣真正有了清醒的时刻,他却畏首畏尾的像一个懦夫,颤抖的连一扇门都推不开。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赵嫣眼中冰冷的恨意,亦或是害怕赵嫣如同看着陌生人的眼神?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世人恨赵嫣。
赵嫣自己也恨。
连赵茗都不能拉回他的生志。
喉口血腥四溢,楚钦面无表情擦拭干净唇瓣的血迹。
后来又过几日,童章从西北轻骑悄然来一趟。
楚钦将军中要务与童章交代清楚后在别庄外为童章送行。
童章一路翻越雪山而来,还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便要归去。
军中有林舒坐镇,暂时出不得乱子,却也不能久留。
“殿下保重。”
楚钦没有说话。
落在童章的眼中年轻英俊的西北王如今变成一具憔悴的躯壳。神色疲惫,不修边幅,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沉谙的眼瞳布满红丝。
像是将自己困进了笼子并被夺走钥匙的野兽。
童章叹道,“刘燕卿也救不了他?”
楚钦摇头,“刘燕卿即便能救,也不会救。更何况赵嫣如今……”
谁能救的回来一个一心向死的人?
童章皱眉,“刘燕卿这个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楚钦忽然道,“兴许他是对的。”
童章吃了一惊,“殿下你……”
楚钦苦笑,这确实不像往日的他会说的话。
“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日子,西北军务这些日子拜托你与林舒。”
童章朝楚钦拱手,“殿下与我客气。”
楚钦似是闲谈,“我这一生注定无后,将来赵茗有了孩子,那孩子便是西北军将来的主子,你们拥戴他要像拥戴我一般。”
童章沉默地看向双鬓斑白的楚钦。
宁轲死了,赵茗疯了,楚钦老了。
他们西北的这群兵如今只剩他与林舒全须全尾。
“属下明白,会替殿下守好西北,此间事妥我等静候殿下回来主持大局。”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付无需赘言,一个眼神与动作便能心意相通。
童章与楚钦在别庄外辞行。
临行前童章还交给楚钦一个锦盒。
童章并未亲眼所见,而是军营中的守将传话说是一位穿着长衫的白发公子身后带一名扎着两条辫的小厮来军营所留,并指名西北王。
楚钦打开锦盒,锦盒中有一柄面目全非的金色弯刀。
童章走后,楚钦捧着锦盒眼前一黑,很快稳住身形。
生老病死,爱欲恶妒本是人之常情,然而真正遭遇的时候仍旧不免有摧肝断肠之痛。楚钦本是饱经杀戮,心性坚毅之人,而即便是山岳也有倾塌的一刻更遑论是血肉之躯。
第二百三十七章
永历八年四月初十。
楚钦在雪山下的别庄外送走了童章。
楚钦手中牵着马回去后正遇到宁轲孀妻。
眉眼憔悴的妇人躬身行礼,楚钦遂问一句,“人可还好?”
妇人眼神惊诧,“殿下不知?您带来的病人午时清醒,被赵将军带出去了。”
楚钦心脏猛地一颤,“去了何处?”
妇人答,“应该是去了雪山。”
楚钦翻身上了马背,握住缰绳的手不住颤抖。
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若这一次见不到赵长宁,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赵嫣难得精神状态好了些。
赵茗从病榻上将他扶起,隔着轩窗见到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如同沉默的巨影,其上遍布晶莹剔透的枝干。或许会有小貂从枝干一跃而下埋入积白中滚作一团雪球。
赵嫣的神情柔软,却因被寒风侵袭而猛地咳嗽出声。
“阿茗,带我去看看雪山。”
赵茗微微一愣,“哥哥的身体……”
赵嫣摇头,“无妨。”
赵茗叹息,“哥哥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别庄虽在雪山脚下,真正走起来距离雪山还有一段距离。
赵茗将赵嫣扶上马车一路颠簸而至。
枯黄的原野抽出嫩绿的草叶,再过几个月就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和牧人。
赵嫣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赵茗背着赵嫣。
就像他小的时候赵嫣背着他。
赵嫣伏在赵茗的背上。
轻的像一片羽毛。
赵茗摸着赵嫣枯瘦如柴的手臂竭力控制自己痛苦的神情。他在战场上能一刀斩断敌人的脑袋,却不能见赵嫣掉一根头发。即便曾经争执最为剧烈的时候赵嫣抽打他,赵茗也只是咬牙忍着从未反抗。
赵茗将赵嫣放在枯黄的草地上。
赵嫣倚靠在将要抽出新芽的树干,任由冷风吹乱发丝。
人的生命不比干枯疮痍的老树,老树逢春能换新颜。
温霭日光映着赵嫣半侧面颊,看起来有了几分血色。
赵嫣今日清醒的时候发觉自己四肢可以动弹,头脑格外清醒,素来不知冷热的身子感受到暖意,仿佛破碎的血脉重新融合在一起。
赵嫣倚在树下对赵茗道,“阿茗,我给娘报仇了,看在哥哥快死的份上,不要再记恨当年的事了。”
赵茗偏过了头,于是赵嫣没有看到赵茗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赵茗从未如此痛恨于过去的自己,许久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轻声道,“哥哥在胡说什么,你会长命百岁。”
赵嫣笑了,他的眼神温柔的像还在看着当年不谙世事的孩子。
每个人都说让他长命百岁。
哪里有长命百岁的人?
母亲为他取名嫣,是因他幼年体弱,问询大师后决意取女字瞒骗阎王爷的耳目,刻意求来了长命锁。
母亲去后长命锁锁进深柜,这么多年谁还拿出来看过?
楚钦说他会长命百岁,彼时他身中丹砂,朝不保夕。
赵茗也说他会长命百岁。
活百岁有什么好?
多活一年便多受一年的折磨。
这世上容不下他。
他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
明日不死,后日也会死。
即便是逃进了活死人墓,也要被扒出来了断最后一丝生机。
如此朝廷才会放心,世人才会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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