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远播的大佞臣原来是个美强惨
如今对外称病,实则被他幽禁于后宫之中。
石院判说,赵嫣在先帝的寝宫自戕过。
关于赵嫣的往事楚钰心中已能连成脉络。
从建安十六年至今,一个人的一生是怎样一步步被推至悬崖,到最后粉身碎骨。
从石院判口中得知这些注定见不得光的过去,楚钰才真正明白了他在大理寺所做的事对于赵嫣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亲手折断了赵嫣的脊骨。
此前无论世人如何唾骂,赵嫣心中自知他未曾以色侍君。
因问心无愧,尚能面不改色承受着泼天的诋毁与流言。
而他一手毁了他的问心无愧。
楚钰心间大恸。
他伸手拿起先帝的牌位,端倪半晌,甩袖将牌位砸在了铺陈青玉砖石的地面上。
看它脆弱不堪地断成两截,掀翻烛台上的红蜡。
满目的烛火烧成血一样的红。
血火点进天子一双阴冷诡谲的眼中,楚钰声音沙哑的可怕,全然不顾自己被火燎烧到的一阙衣摆。
“父皇,这天下现在是朕的天下,赵嫣也是朕的,哪怕他死了。”
生前威名赫赫的圣祖皇帝或许这辈子都没有想到,在他死后的某一天,他供奉于太庙的牌位会被自己的亲子一手毁弃。
听说后来宣帝下了一道暗旨。
于是翰林院从赵家查抄的所有珍本一夜间尽归皇帝私库。
不少翰林院著书的大儒扼腕叹息,程沐病中亦曾知闻。
心中只觉仿佛最后一丝与那人的牵连也就此斩断,目露怅惘之意。
太后仍在后宫称病,渐渐有些风声传出。
太后名为养病,实为幽禁,而这些流言蜚语也只在暗中零碎地传,上不得台面。
宣帝大权在握,六部皆是他的口舌耳目。
他高高在龙椅上受众臣跪拜,看起来同历史上每一位出色的帝王没有任何不同。
甚至还纳了勇毅侯府的嫡女做了新妃。
贴身伺候着的朱旻盛却知道,年轻帝王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后宫中的新妃却一眼都不曾看过。
而那新妃被皇后捏住了把柄,对皇后言听计从,更不敢欺君媚上。
从前帝王的枕边日日放着一团陈旧至看不出颜色的外衫。
自那团外衫被炭火烧成了灰烬后便开始失眠。
偶尔短暂入睡,醒来的时候年轻的脸上是仓皇无措的神情。
直到寻回了理智,一张面容遂又沉冷端凝。
朱旻盛看在眼中却毫无办法,只能每日入睡前于龙案点上安神香。
安神香久用成瘾,实不得已而为之。
楚钰一次都没有去过乱坟岗。
却夜夜在梦中见到森森的白骨,林立的荒冢,盘旋的秃鹫和野鹰。
于梦中肝胆俱焚。
第一百零六章
又一场雪后,西北凯旋的大军遥遥而至。
冬日的暖阳驱散了阴霾。
塞外的游子从血火中拼杀出来,终于回到了他们生长的土地。
京城各个酒馆的说书人一拍醒木,开始讲述秦王于漠河一役中阵前杀敌的故事。
秦王民间声威已然盛极。
“话说那赫连丹乃不世枭雄,一刀劈来,秦王殿下纵然骑一匹乌追马,仍难以躲避,此时乱阵中杀来一白袍小将,正是黑甲座下宁轲是也……”
酒馆中一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骨节修长的手中布满薄薄的茧子,是常年使刀的手,而他的腰间却没有刀。
楚钦数日前私自回京,均戴斗笠以示外人。
如今西北大军归来,宁轲的棺椁也该回来了。
随着宁轲的棺椁一并回来的,还有赵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讲完一章回,醒木落下,看客们投掷满台铜板,巷口的酒馆内掌声如擂鼓。
“咱们秦王殿下可真是命大。”
“听说这场仗凶险的很,若非宁将军,咱们秦王只怕也……”
“秦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我瞧着秦王殿下比今上……”
“呸呸呸……祸从口出。”
看客三三两两意犹未尽地散去,酒馆角落里一漆红桌案上放置几锭碎银。
说书人和邀赏的小童极目望去,只见一道高大的影子湮没于鼎沸的市井人声。
宫中的动向秦王府一应俱知。
从皇帝杖毙太后宫中旧人,到提携朱旻盛始,楚钦便知道骊妃一事皇帝已然知情。
如今追查何人所为毫无意义,嫌隙已生,再无回转之余地。
皇帝闭朝三日,见史官,见太医,赵家珍本尽归皇室私库。
他是时候见见这位程大人了。
程沐尚在病中,身子将好便在卧房点一盏昏灯笔耕不辍。
翰林院的官舍乃清幽之地,壁垒高墙,入目皆书,程沐一双眼瞳布满血丝。
他是史官,他有责任要将真相传诸于世。
白色宣纸上书数百字,详细记录赵嫣生平诸事。
最后一行赫然是充满愤懑的一句。
“我朝圣祖,手段有余,德不配位也。”
书注的主人已死。
十多年前就死了。
而他要让世人知道,大楚最后一位内阁首辅,不是背负恶名的佞幸,是流芳千古的名臣。
程沐咳嗽了两声,手中青羊软毫置于书案一侧。
抚额站起,披上外衫,提灯出门,一步步踩着积雪,积雪映着灯花,雪中脚印很深。
直到翰林院墙外的北风带来凛冽的寒气,满怀愤怒与悲意方散了些许。
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程大人可否借一步谈?”
程沐回头,见一高大的黑衣青年蒙面而立,周身无多余的缀物。
衣着质地高贵,借着光影能看清楚如刀锋一般的眉眼。
这一切都彰显此人身份不凡,却不想暴露人前。
程沐环顾四周,入目枯杨残叶与深寂的夜色,未见翰林院同僚的影子,犹疑问道,“不知阁下……”
那黑衣青年遂摘下蒙面之物。
程沐眼瞳徒然睁大,压制住脱口而出的惊呼,“秦王殿下?”
西北大军此时应在京城远郊安营扎寨,候旨领封,秦王何以至此?
楚钦道,“深夜入翰林院,本王实有疑虑未解,劳烦程大人解惑。”
程沐道,“殿下欲知何事?”
楚钦道,“本王想知道,程大人当日面圣时同陛下说了什么。”
程沐犹疑不语。
楚钦叹息,“可事关赵嫣?”
程沐错愕抬眼,楚钦对上他惊讶的神情回答道,“他的事情,本王都想知道。”
楚钦离开翰林院的时候,已经月上重霄。
黑夜中的皇城像一座衰朽却又昂贵的坟墓。
这个地方永远都是死人比活人多。
春萝在王府候至三更,才见秦王回来。
穿着夜行衣的年轻男人周身充斥着凌厉的恨意与悲怆。
“春萝,有酒吗?”
她的殿下回来的第一句话,是向她要酒。
声音低哑,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下的,究竟是死一般的沉默,亦或是汹涌的暗流无人得知。
“殿下为何要酒?”
“没有酒,本王想杀人。”
春萝没有问她的殿下想杀什么人,她从来是个体贴的婢女。
烈酒入喉,咽喉处燎烧起了灼烫的火。
男人的眼中似有一片荒冷而萧煞的沙漠。
秦王府的长明灯仍旧高高悬起,却始终没有引赵长宁魂兮归来。
第一百零七章
西北军返程安置明旨归入京畿。
一应事宜均由崔嘉负责。
如今崔家一门的荣膺均系崔嘉一身。
崔嘉位置俨然在同等进士中拔高一筹,权势富贵唾手可得,出行仪仗威盛,人人青眼相待。京城水深,人一但涉足,便能窥见许多外人不闻的脏污。而这些脏污即是大部分官员立足朝堂的本钱。
古往今来多少朝堂中人前赴后继,明争暗斗也不过是为了官帽上多添一颗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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