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白鹭
李尚见有太子撑腰,得了便宜还卖乖,满是油光的脸上仍是假装一幅忿忿模样:“是,殿下,臣省得。”
不料齐轻舟却丝毫不让,眼眸迸射出少年人坚韧的锐利:“听太子这意思,本王和本王的母妃也是戏子拿来给你们取乐的么?”
少年蓦然提高了音量,冷冽的语气和决绝的气势惊得在场之人均是浑身一震。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和气温软的七殿下竟然不顺着太子的梯子下来。
太子愣了愣,一时之间下不来台,嘴角一沉,皮笑肉不笑道:“孤不是这意思,李尚言有不当,但不过是想松泛松泛场子的氛围,并无恶意,七皇弟这般计较那就难看了,没这个必要。”
这话说出来,好像齐轻舟这个时候再要理论便是玩不起、失礼仪、不顾大局。
寿星宗亲王有一定的辈分,皇亲国戚都得看他几分面子,这时候也出来劝和。
齐轻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心知齐亦风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已无计可施。
他要再揪着不放闹下去那就是故意砸寿星的场子了,扫了大家的兴,众人只会觉得是他的错。
胸口被一股郁气死死堵住,上不去,下不来。
错不错的他倒无所谓,可平白让人看母妃的笑话他心里难受。
他咬着牙,唇瓣都在颤抖,忍了下去。
意外的小插曲一过,台上台下又重新热闹起来,歌舞升平。
殷淮看了一眼小皇子迅速泛红的眼角,水汪汪的,像两片被春雨打湿的桃花瓣儿,可却没有一滴泪珠溢出来,硬是被他生生逼了回去。
齐轻舟安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台上看,嘴唇抿紧,修长径直的颈勃梗着,显得格外倔强。
殷淮心里暗暗叹了一声气。
那绝色名姬在万众瞩目中又缓缓上台,婷婷袅袅,正要唱出声,台下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止住了她:“慢着。”
作者有话说:
舟:我没哭,别瞎说
第8章 撑腰
那绝色名姬在万众瞩目中又缓缓上台,婷婷袅袅,正要唱出声,台下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止住了她:“慢着。”
那声音渺渺沓沓,隔着水汽与夜雾,像是从远处传来,清徐萧肃,似缓缓细雨洒落到在场之人的耳朵里。
寿星宗亲王见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来的这位座上宾今晚还是头一回开尊口,忙不迭问:“厂公,可是有事吩咐?”
台下之人也静悄悄地看着,不敢多出声一句。
殷淮用瓷盖撇了撇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半阖着眼皮,神色淡然道:“福亲王不必紧张,臣只是忽然想问问董公子的生辰。”
身后响起一片疑惑的议论,齐亦风也不明所以地瞪了董吉一眼,董吉上回见识过殷淮的厉害,闪了闪眼神,不敢扯谎:“平、平平平戌年闰月初八。”
“噢?那——”殷淮眼帘微微掀开,倏然地,眉峰一笼,抬眸看过去,目光沉静,声音也沉静:“陈皇贵妃子元年芳逝,董公子时方两岁,尚是襁褓幼儿,又是从哪儿看出来台上这位女子同陈皇贵妃肖像呢?”
场面一静。
董吉与李尚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一半。
被带偏的宾客顿时醍醐灌顶:“是呀!连老夫这个年岁都不曾见过贵妃多少回,他这乳臭未干的小儿又怎么会见过!”
“嘘……这摆明了是……”
殷淮慢悠悠的腔调并不咄咄逼人,可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和森然萧肃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流连在谁身上,总能让人背后升起一层毛骨悚然的凉意。
太子脸色极不好看。
殷淮视若无睹,红殷殷的唇瓣缓缓开合,一派肃容:“本督无意倚老卖老,只不过确实比阁下和殿下虚长几岁,自小在宫中当差,得见过贵妃天颜几回。”
“贵妃出身名门,气质高雅,为人大方得体,风尘女子不及其万千之一。”
台下之人纷纷称是,齐亦风见事情脱离了预计轨道,强忍心中的妒火与不甘,故作宽和一笑:“不过是图个玩乐罢了,督主怎么也这般认真。”
殷淮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手里的茶碗不轻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啪嗒”一响,掷地有声,明显是不高兴了:“玩乐?”
“臣并不这样以为。”
殷淮面色淡漠肃穆,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几分青影,眼弧带着凌厉的线条,透出几分薄情和锐利。
“恶意品评皇妃折损天家威严,乃言行不端。”
“挑衅皇子是尊卑不分、挑拨朝臣乃异心不忠。”
“更进者——”
“李尚与董吉二人分明没有见过贵妃,却口口声声蛊惑蒙蔽众人,根本就是别有用心,蓄意谋划,是为心术不正。”
本来一个说笑的乐子被东厂提督一下子上纲上线到这个程度,在场之人皆不敢言语,都静悄悄地竖起耳朵等着看戏。
殷淮倒是依旧神色自得适然,凤眸幽幽一扫,两手施施然拢在一处:“太子殿下作为储君,势必以身作则维护天家尊严,拨乱反正,难不成还要包庇这不正不忠不诚的乱臣贼子么?”
齐轻舟:“……”这黑的说成白的本事看得他目瞪口呆,连刚才委屈的眼泪都不知不觉干涸了。
不是,掌印他自己本人的名声就不怎么好,这时候反倒一脸正气地斥责别人是不正不忠不诚的乱臣贼子。
齐亦风被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气得眉毛几斤拧成结,碍于他的权势,忍气吞声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问:“那督主是怎么个意思?”
他浸淫权力争夺多年,不得不敏感地注意到,殷淮这种折不撅的高岭之花在别人面前都自称“本督”或“本宫”,只有在他那个傻不拉几的皇弟面前才会称“臣”。
而这个世界上,另一个还能让他称“臣”的人便是圣上。
殷淮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亦风妒火中烧,齐轻舟这个傻傻呆呆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凭什么入了殷淮这么精明一个人的青眼。
殷淮这时候反而不急了,院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更显得镇定从容,神态讥诮宛如逗鼠之猫,带着说不出的傲慢与漫不经心。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吹了一下茶面,又浅浅细酌了一口,待茶香回甘过后才转过头,微微俯身,姿态低了半分,显得恭敬,温声问齐轻舟:“七殿下觉得呢?”
“啊?”齐轻舟被他忽然的恭敬乱了方阵。
殷淮肯为他说话他就已是感激不尽,万万没想过还给他这么大的处置权。
殷淮看他这副呆愣愣的模样,眼中划过一丝无奈,方才气势汹汹地还以为是只小豹子,没想到机会一来就软成了一只小奶猫。
他身形又低了半分,眼里带上了点鼓励的笑意,丰润漂亮的唇角弯成一个令人信任又依赖的弧度,含着比恭敬更亲昵一点的哄诱:“殿下,太子说人随你处置,你想如何可与臣说说。”
齐亦风被气得眼角发红,这魔头分明是在偷换概念,他什么时候说人随齐轻舟处置了?
可迫于东厂淫威,他又不得不吃这哑巴亏。
齐轻舟直直地望着他,眼里那种像小动物一样纯净坦诚的信赖让殷淮这种杀人如麻麻木不仁的人都禁不住心里一软,他细声道:“我听掌印的。”
殷淮低头看他,见他一双清眸里慢慢都映着自己,信任又仰赖,仿佛找到庇护一般,不由得一哂,有些愉悦地正了正身子。
面上却摆足了姿态,垂下长睫,拢了拢月白色大氅,眼底漫出几分森冷:“既然七殿下信任本督,那就劳烦太子殿下屈尊当众跟七殿下道个歉吧,另外——”
他眼皮一翻,出言定令的声音又是另一种杀伐利落的果断:“丞相公子李尚和董侍郎之子董吉,各一百五十大板。”
徐一亲自将两人拖出去,李尚嘴里还喊着“太子救命”,齐亦风身处议论之中,自身难保,眼角狰狞,咬牙道:“孤是太子,凭什么给臣下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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