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张公案》番外)
王砚哦了一声:“为什么要躲起来,他们可以帮你找到凶手。”
少女又咬了咬嘴唇:“主人,怕,大人们。我,怕,也。我没有文牒。”
她的言语一直带着浓浓的夷音,唯独文牒两个字,格外标准。
王砚一脸了然,瞥了瞥薛沐霖。
薛沐霖满脸无辜:“他国人士在京居住买卖所需文牒,皆由京兆府通番司下发,我们鸿胪寺不管这个事儿。”
王砚再转向少女:“谁,杀了你的主人?”
少女又摇头:“不知道,主人,卖货品,不惹别人。”
王砚温声问:“你的主人,卖鸟吗?”
少女一脸茫然。
王砚双手做翅膀状摆动了一下:“鸟,会说话的,鹦鹉。你有没有见到,或听你的主人提到过?”
少女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有,主人,很奇怪,鹦鹉。”
温意知一步跨过来:“灰色的?”
少女僵了僵,不说话了。
虞玧与薛沐霖按住温意知,把他拖后几步,王砚声音又放和缓了些许:“鹦鹉,在哪里?”
少女道:“以前,屋子里。现在,不知道。”
王砚摆手,几个随从七手八脚解开少女身上的绳索。王砚起身,俯望少女碧蓝的双目,微微一笑。
“姑娘,能带我们去你家么?”
死掉的胡商住在京城西南的礼公坊果子糕巷。
王砚几人换乘马车,带上伊西娅,飞速赶往礼公坊。一路上继续盘问伊西娅,从她磕磕巴巴的答话中零碎拼出——这名胡商叫古罕德,珊斯国人士,四旬年纪,在京城已住了五六年,卖毛毯、席子和锡器。从来没有卖过鸟。
王砚问:“那只鹦鹉,他什么时候有的?”
伊西娅道:“几天前,我看到了。不是,故意的,主人,不知道。”
王砚学她说话的顺序问:“鹦鹉,你主人从哪里得到?”
伊西娅摇头:“不知道,很秘密。”
王砚再问:“他把鹦鹉放在哪里?”
伊西娅做了个拉门的动作:“屋里。”
古罕德的店铺里没雇伙计,平时家里只有他和伊西娅两个人。他没什么钱,没有其他仆人。
虞玧与薛沐霖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伊西娅称古罕德是个好人,好主人。他有很多朋友,喜欢喝酒,喝完了就睡觉,不会打人骂人。
王砚遂问:“你发现尸首时,有没有闻到酒味?”
伊西娅摇头:“主人,不喝酒,在上午。”
她是在昨天上午发现主人死了。早上,她出门买菜,主人还好好的,回来竟发现主人躺在地上,她惊慌失措奔出门,邻居帮她报了官。
王砚又问:“你的主人会不会在死前和朋友在一起?”
伊西娅含泪再摇头:“主人的朋友们,不会来,在上午。没有别人。”
王砚微微眯眼:“他为什么没去店里?”
伊西娅哽咽:“官大人们说,要查。大家,都没开店,那天。”
虞玧笑道:“看来,京兆府这回并非特别针对某一片儿,竟是一视同仁。”
王砚无视她,继续盘问伊西娅。
伊西娅道,官大人来的时候,她很害怕,躲了起来。因为她没有文牒,怕被抓住后官大人会赶走她,不准她继续留在这里,她不知道离开这里还怎么活下去。
窝藏她的是邻居,邻居们都是古罕德的朋友,皆对京兆府谎称不知她逃去了哪里。
王砚道:“你既然害怕,为什么又跟着那位大人?”
伊西娅低下头:“他,奇怪。”
王砚温声问:“怎么奇怪?”
伊西娅停顿了一下,似在尽力拼组句子:“他,来过,几天前。说,查,店不开门了。昨天,主人,死了。今天,在上午,他,又来了。还换衣服,很奇怪。我跟着他。”
温意知插话:“什么换衣服?”
伊西娅又僵了一下,再看看王砚,在身上比划:“我看见了,从二楼的窗子。一开始,他穿着,大人的衣服。后来,他去了这样的车里面,换了,草民的衣服。”
温意知哦道:“敢情你觉得你主人死前死后,这人都在,十分可疑。为了主人,不顾自己安危尾随,也算忠仆了。”
伊西娅一脸茫然:“忠仆?”
温意知道:“就是说你好。”
伊西娅又僵了僵,低下头。
温意知皱眉:“夸你,你怕什么?”
伊西娅抬起睫毛,小心翼翼再看了看王砚,向一旁坐了坐。
温意知哼了一声,虞玧与薛沐霖又都笑起来:“温少爷啊,成亲后你该怎么办。”
到得礼公坊处,已是申时。礼公坊在京城几大胡商聚集之处中,算是个中等地界,这一带的胡商多是卖皮货、香料、毛毡毯、小玩件的。日头偏西,一股暖烘烘的皮毛腥气混杂香料味飘进车内,街上高鼻深目络绎,南腔北调滔滔。
温意知掀开车窗帘,瞧着街边皮货摊上的鸟兽头或全身摆件:“该不会那鹦鹉已经变成这样了吧。”
伊西娅摇头:“不是这样。”
温意知学她音调:“不管怎样,抓住犯人,很好了,就。”
虞玧扮作刘,举起一个不存在的鹦鹉摆件:“祖父大人,孙儿已寻到鹦鹉,起码能养二百年,还不用吃食!”
薛沐霖颔首:“乖孙孝心可嘉,退下吧。”虞玧抡起扇子敲他,几人哄笑,伊西娅一脸茫然,王砚指了指头:“他们,这儿,不好,不用理会。”
虞玧、薛沐霖和温意知一起转向王砚作势卷袖,这时马车停住,小厮通报,果子糕巷到了。
王砚笑向薛沐霖拱手:“少卿大人先请。”
薛沐霖正色抬袖:“承让,承让。”整衣下车,徐步走进巷中。
几名京兆府衙役自巷子深处迎出:“案发之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薛沐霖身侧的随从呵斥一声“大胆”,举起一枚令牌。
众衙役已看出随从衣衫上的纹饰,再见令牌上鸿胪寺的字样,立刻拜倒在地。
薛沐霖淡淡道了声平身,继续向里走,衙役们爬起身:“薛大人,内里一宅院发生命案,卑职等奉命看守,不得不冒犯请问,大人何故来此?”
薛沐霖微微笑了笑:“听说这里死了个胡商,想进去散散步。”
几个衙役呆住,薛沐霖的随从喝道:“我们大人到此,自是为了公务。若有耽误,尔等可担得起责罚?!”
衙役们连称不敢,神色僵硬地瞄向薛沐霖身后那张化成灰他们也认得的姓王的脸,以及裹着斗篷,难以看清面目的伊西娅。
薛沐霖噙着笑意道:“后面这些都是我的随行,你们如有疑惑,可去询问李大人,真有什么事,到鸿胪寺找我便是。”
众衙役犹豫片刻,让开道路:“大人请。”
薛沐霖的随从先行进入巷子最深处的门内,将京兆府的人尽数驱出。
“公务机密,闲杂人等勿入!务必把守好周围,一只苍蝇也不得进来!”
京兆府的衙役们忍气吞声称是,眼睁睁看着王砚与薛沐霖几人大摇大摆进了门,一个衙役飞快奔出巷子,打马驰往京兆府方向。
薛沐霖的随从反手关上院门,将京兆府的人彻底阻隔在门外,薛沐霖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抓过虞玧手中的扇子扇了扇风。
“王神断,赶紧破案,为了你我可把命都押上了!”
王砚咧嘴,扫视院中:“回头务必让阿好好谢咱们。”再侧身看向脱下大斗篷的伊西娅,“鹦鹉,在哪里?”
伊西娅快步走向正厅:“这里。”
第5章
这间院落是寻常民宅样式,但陈设多胡夷风情。正厅大门敞开,门楣上有一排异域花样的白铜钩,两只歪到一边,像被人用力扯过。伊西娅跨进门槛,停下脚步,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