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上)
“你爹姓燕!”
安知振忍无可忍,又用力地咳了两声:“我没你这么不孝的逆子!你可知你手上沾的全是安家昔日兄友的血,你诛的是我的心!孽子!”
安保庆如今比自己的父亲快高出了一个头,他眼圈蓦的红了,却更显得龇目可怖:“我不孝,也是你不忠在先!你儿子我好歹身心一处,为启臣,杀殷贼!而你堂堂儒圣名声在外,满口忠君,可身心仕两朝!安知振,我瞧不起你。”
安知振扶着桌角,一口气便要喘不上来:“你……你!你走!”
边上的丫鬟想要低声规劝:“老爷,放、放的水要凉了……”
安保庆瞪了丫鬟一眼,将人给吓跑了。
他偏不肯走,又说道:“改朝换代,兴衰成败,那都是顺应天理。自古以来哪有不败的王朝,只有不死的世家!咱们安家无论在哪朝哪代都能屹立不倒,那才算是真本事,以前咱家仰赖爷爷,仰赖你,如今靠的是我!可你要拿着启朝发的俸禄,去给前朝谋利,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这馊主意也只有林荆璞这贼子能想得出来!他林荆璞靠着卖屁股藏在皇帝床上苟且生死,你当他是什么有骨气的好东西?你要认这种人当主子,还不如教廊春坊的小官读书识字!”
安知振瘫坐无力,望着府苑外暮霭沉沉,觉得多说无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同,不相与谋。你我父子早已恩绝,言止于此吧。”
安保庆也不再嘶吼,周身寒意凛然:“老头,话我撂在这了,你胆敢去主持博学科的考试,我便让林荆璞死无葬身之地,连皇上都护他不得!”
惊雷一闪,劈乱空气中的潮湿,雨珠又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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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荆璞如芒刺背,从梦靥中惊醒。他扭头见外头天已大亮,雨了停了,可胸中却发闷得很,他伸手去灌了一杯凉水下肚,才勉强驱散了周身的潮热。
“早朝的时辰过了吗?”
郭赛听他醒了,忙进屋应声:“主子,早朝快过了。皇上特意让奴才先回的衍庆殿,安老方才已在朝堂上接了考官印,不日便会着手操办博学科相关事宜,主子且安心。”
林荆璞颔首,心稍安下,搀着郭赛缓慢下了床榻,穿鞋洗漱。
洗漱完毕,他看了眼郭赛,问:“自你入衍庆殿以来,魏绎待你如何?”
郭赛老实巴交:“皇上待我还是不错的。”
林荆璞微微一笑,柔声与他说:“你倒是良善。换做是别人夹在他与我中间,这日子怕是都不好过。可等我与他反目的那一日,你脑袋怕是会第一个保不住的,郭赛,你有没有想过那一日,害不害怕?”
郭赛眼是圆的,看着还是一脸稚气,慢吞吞地说:“死肯定是怕的。可曹将军说,我们这帮人入了启朝皇宫,就是等着能有一天为大殷效力,送出脑袋的那日便是大功圆满了,刘娥是,云裳姐姐是,奴才也是从小跟着哥哥姐姐们学的。只要主子要的,纵然是命,也没什么舍不得。”
林荆璞顺势摸了摸郭赛的后颈,见他懂事,心底忽生出一阵酸楚,他其实很不喜郭赛这样想。
同他这般年纪,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由此及彼,他不免想起了那些死里偷生的日子。
“主子在想什么?”郭赛怕他累着:“要不,再躺下歇会儿。”
林荆璞轻摇摇头,笑着说:“我是在想,看在你的面上,我是不是得忍让魏绎些,不要让你太难做。”
说罢,他摸了自己右肩,只轻轻一碰,如同是被千斤重的马车碾过。
林荆璞不是没吃过苦,可他哪怕流亡在外,都从没做过抬轿子的营生。他肩上单薄得没肉,净是骨头,今日没穿垫肩,又岂止是留下了红痕,肩上的青紫斑驳。
魏绎心肠狠辣。
林荆璞想要欲擒故纵,铢积寸累,来稳固彼此间的缔盟。可如此一来反而是激怒了他,使得他逮着机会就折磨自己取乐。
他也是恨自己太娇气了。
郭赛见了心疼,“我去给主子拿药。”
趁上药之际,林荆璞又与他闲聊起来:“夫人是不是今日离京?”
郭赛一顿,说:“这事奴才还未来得及与主子说明。”
“嗯?”
“外面是要奴才传个口信的,说夫人不着急离京了,她想在方便时与主子一叙。”
林荆璞皱眉,只见魏绎这会儿穿着朝袍,正从殿外走来。郭赛也立马噤声,拿着药转身跪拜行礼:“皇上。”
——那磨损了的香肩,到底还是如愿暴露在了魏绎面前。
魏绎就着朝服在他身旁坐下,眉眼上挑,含情盯着那一处,伸手便向郭赛讨要:“把药给朕。”
第22章 裳裳 “你手艺不错。”
未及郭赛奉上,那碗药膏已被魏绎端走了。
“疼啊?”魏绎调笑问。
林荆璞身子塌软下来,眉目平添了几分病气,像是在与他示弱:“疼啊。”
魏绎瞅了眼他肩头的青紫,便取药棒打圈,蘸取了药汁。
林荆璞则做好了要受苦的准备。
“怕什么,朕又不会弄你更疼。”魏绎不拖泥带水,只将那药汁均匀涂抹在了他的伤处,连药棒都未沾到过他的肌肤。
肩上只有一阵惬意的冰凉。
林荆璞浅勾起唇:“你手艺不错。”
魏绎将药膏搁回到郭赛手里,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又趴往林荆璞的肩头吹气,待膏药稍干了些,又望着他通透的耳廓,低笑说:“朕还有更好的手艺。”
“下次给我露一手。”林荆璞不客气。
“也罢,今日这身朝服是不大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