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上)
魏绎面色一沉,低嗤道:“今日你看够了热闹。”
“你就记恨我看热闹,不念着我给你出气的时候,”林荆璞合起了扇子:“魏绎,你好没良心。”
“朕的良心都被狐狸叼走了。”魏绎盯着他,逼近问:“良心好吃吗?”
林荆璞身子后倾,拿扇子一端去抵住了他的喉咙,楚楚的眸子微挑:“我要的不是良心,做皇帝的人没良心才好,你且把你真心剖出来瞧瞧。”
魏绎不觉被他勾了去,一把握住了扇子,逞凶中尽是欲望:“林荆璞,你连心都没。”
此时郭赛奉上了一壶温热的金玉酿,可这一番言语调情过后,两人忽都又谨慎了起来,谁都没碰那壶酒,就搁在那儿凉快。
“那对母子既是正宗皇室,为何早几年没接他们入宫?”林荆璞握着空盏道。
魏绎无所事事,就着软塌躺了下来:“他们家最早是做马匹营生的,虽是不成气候的小生意,可马匹在哪朝哪代都不愁卖,日子过得还算富庶。魏天啸当年在启丰乡起兵,就少那一百匹马驹,魏凤珍不想跟着担谋逆之罪,便没借予他。他心中记恨着呢,虽是碍于天子颜面,冠冕堂皇说要将长公主接回朝中团聚,可却一直压着蓟州官员给他们母子发难,拆了养马场,没收了他家的马匹。若非此次邵明龙亲自去接,他们决计这辈子都是出不来的。”
“你性子随你父亲。”林荆璞听了之后道。
魏绎不快:“朕还算是个人。魏天啸么——”
他没往下说。
林荆璞看了他一眼:“说来,我从未见你骑过马,连马车都极少坐。”
魏绎胸中掠过一丝烦闷,眼底泛冷,随口道:“朕不喜马便是了。”
说着,他又贪杯饮起了酒,双腿弯曲着翘在案桌上,脚跟去顶住了林荆璞的腰:“你我心知肚明,燕鸿这个节骨眼上把他们母子叫来,是何用意。”
林荆璞不吭声,觉着有点痒,便挪了半个身位。
可魏绎的腿实在过长,直将他逼到了墙上还不饶过,他又撑肘说道:“前朝与后宫得是泾渭分明才好,历来外臣都不好插手后宫之事,燕鸿也知晓这道理,他的手伸不进内宫作威作福。”
“奈何启朝皇宫没有太后,亦没有皇后,魏凤珍如今是要以长公主的身份住在宫内,自然就顶替了宫中主母的位置。后宫诸事,她皆可名正言顺地插上一手,比先前郝顺还来得好使。”
魏绎说着,蹭了蹭他的软腰,又轻踢了他一下:“你可得当心了。”
燕鸿此招,皆是冲着林荆璞来的。林荆璞对外是仗着魏绎偏宠,才能保命躲进衍庆殿避祸,燕鸿干脆就找了一个能干涉皇帝私事的人。
林荆璞腰肢一软,没地儿再躲,索性由他蛮蹭着,只是耐不住皮肉上的痒,略有些煎熬。
“我何时成了你后宫之人?”
魏绎去摸他的扇坠子:“整日玩朕的扇子,谁敢说不是。这天愈发热了,怕是离不开吧。”
扇坠上的穗在魏绎掌心轻轻划过,留下一阵酥冷香气。
随身的物件跟人久了,连气味德行都会变,魏绎于是想把扇子讨回来闻。
林荆璞不给,吊足了他的胃口,轻嘲道:“只可惜了,你这皇帝在前朝和后宫都名不副实。”
魏绎睨见他杯中还是空的,不怒反笑,“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第25章 新荷 “朕今夜便杀你一百回!”
不日,礼部给魏凤珍与魏虎的封号便拟下来了,魏凤珍为端静长公主,魏虎则为睿亲王。
封号都是魏绎亲自选定的,便是怎么违和怎么取,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东福大街的太子府也着手修葺翻新,可是进度极慢。魏绎也没让工部去催促,知道母子两想赖在宫里头,这府邸不到猴年马月反正是修不好的,索性慢工出细活,倒是许还能派上别的用处。
一入了五月,宫里的荷花开得紧俏。
魏绎不在时,林荆璞闭户不出,从不曾踏出衍庆殿一步。宫婢们今日便抱着新摘的荷枝,将偏殿的花瓶都换上了。
微风浮动,荷枝在瓶中轻摇,露水顺着叶脉轻淌。林荆璞捧着诗稿,望那些宫婢插荷枝,不由吟道:“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1]”
宫婢们听了,低低嬉笑着,都借着荷叶露珠悄悄打量林荆璞的倒影。
美人,任谁都是爱多看几眼的,何况是脾性好的美人。比起这殿里的另一位主子,林荆璞要好相与得多,宫人知是他朝余孽,都存心提防着,可相处时间长了,也不免于他心生好感。
这是故园的荷。
林荆璞去捻那花瓣,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指尖却透着丝丝凉意。
此时窗外正路过数十名宫外来的女子,粉妆玉琢,出落得同这新荷一般娇嫩。
云裳也看了过去,又走近低声说道:“长公主近日要为皇上操办选妃事宜。”
林荆璞手中摆弄香荷,不紧不慢道:“听说了。她入宫有段日子了,魏绎又早到了年纪,也是她这个长辈该做的。不过燕鸿还防着,所以送进宫选秀的,都是五品以下官员之女。”
其余宫婢送完荷花,便纷纷退下了,云裳又去关紧了门窗,道:“选妃怕是会对二爷不利。这后宫要进了新人,启帝的心思难免会被分了去。”
林荆璞不由挑眉看向云裳,蓦地嗤笑,无奈道:“连你也信了那些鬼话。”
云裳愣了下,呆呆望着那些瓶中的荷花。
“我与魏绎做的只是买卖,”林荆璞柔声中亦有坚定:“寻常帝王,怕的是身边没有真心人可以托付。但是魏绎不然,他这人孤独惯了,最怕的是交付出真心。”
恢复科举,魏绎已达到了目的,可林荆璞也从中捞到了好处。这一局两人算是互赢双收,既是以利驱动,真心真情就谈不上几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