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上)
这样的美人世上少见,是值得拿命去宠的。
魏绎笑着感慨:“可惜,美人薄命,她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只身去北境和亲,此次又以北境人质的身份重回邺京,定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是我母后头胎所生,比皇兄还要大上两岁。”林荆璞也匆匆抬眸,看了眼林佩鸾。
他从打小记事起,便再也没见过阿姊,岁月蹉跎,林佩鸾端坐在那,不再青春年少,可仍是个一打眼就让人难以忘却的美人。
林荆璞与林佩鸾谈不上有几分血脉亲情,远比不上他与林鸣璋之间的兄弟情深。只是他看到林佩鸾这张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脸,便忍不住想到了母亲。
宴上乐声酣然,林荆璞闷了一口烈酒下肚。
亲情血脉使然,林佩鸾也一眼便认出了林荆璞。可她面色从容,瞧不出任何异样。
不多久,林佩鸾便起身出席,要与魏绎敬酒。她仪容端方,行的是正统的北境礼仪:“皇上,我以北境尔拉达神明之名向您问安,愿您长乐安康,万岁千秋,更祈愿两国能修百年之好,边境安定,家国昌盛。”
魏绎也持盏起身敬酒:“承可敦吉言。大启与北境从来相安无事,如今北境新王登位,启朝本应早些遣派使臣前往庆贺。”
林佩鸾优雅饮酒,单手放在胸前,再次行礼:“皇上,我与阿达此趟愿留在邺京,长久祈佑大启与皇上平安多福。而北境新王也渴求大启能派人前往北境,以成全两国交好之盟。”
魏绎笑了笑:“这是应当的。只是不知,你们汗王可有心仪人选?”
林佩鸾敛目一笑,说:“汗王心中就是有人选,也不敢贸然跟皇上索要,先凭贵朝做主。”
殿上的舞女正跳完了一支舞蹈,袅袅退下,乐声也且停了。
魏绎抬手制止,没让乐师们再奏新乐,悠悠道:“诸位爱卿,尔等可有举荐前往北境的人选?尽管直言。”
没了舞乐之声,筵席之上顿时多了几分端庄肃穆,诸多目光暗中交织流转,暗潮涌动。
林荆璞察觉到手中的这杯酒愈发滚烫了。
一时也无人先行开口。
这人质不好选。北境送来了林佩鸾母子,送去北境的人也须得举足轻重才好。
可这人质必定是有去无回,要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北境和大启此时虽要交好,可两国都心知肚明,等情势稳定之后,难免一日会有一战。
席间,忽有一人醉醺醺扬声道:“历来两国之间修好,最简单的法子便是和亲。虽说咱们皇上年轻,还没能生下个小公主,朝中又无人领受爵位,因而也没个郡主。可咱们朝有商侍郎啊,商侍郎去北境再适合不过了——”
此人是今年博学科的新晋进士,名叫冯卧,四十好几才头一次参加科考,可一登榜便是前三甲,前些日子刚授了编修,如今正在户部任职。
冯卧不知是灌了第几杯酒,两颊通红,眯着眼憨笑,又打了个响嗝:“说来,这商侍郎未曾婚配,聪颖无双,写得一手好文章,得皇上器重,又是燕相一手调|教出的学生。商侍郎若能以大启公主之名前往北境和亲,不失我大国体面,北境汗王也定会欢喜!”
此话一出,筵席上的气氛顿时更为肃杀了。商珠穿着官服,在席上一言不发,姣好的面容发沉。
冯卧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过于迟钝,察觉不出这殿内的风云变幻,他不顾礼数,慢悠悠地脱了靴子,当着皇帝与使团的面扣起脚来。
魏绎忍不住要笑,在御座上咳了半声,勉强将笑意压了下去。
萧承晔按耐不住,便不顾身旁人的阻拦,去掀了桌子:“商姐姐是堂堂从三品的朝廷命官!她殚精竭虑为朝廷卖命,怎可随意就嫁到北境去!”
案上的杯盏餐盘都摔碎了,凭空飞溅到了冯卧脸上,他拉长了下巴,“啧”了一声,便糊里糊涂地去挑拣胡须里的碎渣,又醉得飙出了一口南方乡音:“啊哟老子,萧司马何必嘎动气,你我同朝为官,所作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的咯——”
萧承晔要冲过来与他理论,近了几步,又觉得他的脚臭实在难忍。
孙怀兴身为礼部尚书,擦了把汗,起身向使团解释道:“两位大人不胜酒力,都有些醉了,才让诸位使臣看笑话了。还望诸位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一名使臣看向了商珠,用一口不大标准的中原话说:“早听闻启朝有位女官,清丽脱俗,又能谋善断,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北境也是急缺人才,皇上和燕相若是能忍痛割爱,汗王定也十分感激。只不过——”
魏绎见他面露难色,道:“使臣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说。”
“汗王早纳了王后,王后颇得汗王的宠爱,就是脾气实在善妒了些。汗王为了她,这么多年来连个可敦都没再娶。商侍郎是启朝的能臣,可到底也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若真嫁了过去,反倒是怕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
魏绎轻轻挑眉,故作大度:“无妨,那便再换个人。”
燕鸿从筵席伊始便未饮过一滴酒,也未说过一句话,他此刻方起身,稳声提议:“老臣以为,不如就送林荆璞去北境,如何?”
魏绎的杯盏晃了一下,眼底阴鸷了几分。
燕鸿:“诸位使臣可不要忘了,杀了上万北境士兵的,是大殷;百年来与北境势不两立的,亦是大殷。有朝一日大殷要是卷土重来,他们势必会对北境诸部落不利。而这些年林殷余孽蠢蠢欲动,与南边三郡勾结,已有复燃之势态,若将林荆璞送至北境,汗王手握着余孽头目,便是占得了先机。”
林荆璞在一旁淡然听着,视线始终落在手中酒杯上,不慌不忙。
林佩鸾瞥了眼林荆璞,细眉微蹙,又从容质疑道:“既是如此重要的先机,大启朝廷为何不自己留着?哪怕大殷复国,届时也应是先攻大启,再攻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