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上)
他牙尖生狠,迸出一丝苦笑。
不久后,忽有水滴的声音从顶上的缝隙中透了出来,汇聚成了一股细流,渗入碎石之中,细小的沙石便径直冲刷了下去。
魏绎的头发湿透了,底下又逐渐有清水漫了上来。
仿佛顶上有什么东西被禁军撬开了,霎时,冰凉彻骨的泥沙水“哗啦”一声冲灌进了他的后颈之中,沉得要几乎把他的脑袋压下去。
紧接着,又是一声轰然巨响,外头的呼喊声渐渐明晰。
天亮了……
几名禁军立刻跳了下来,替魏绎小心地挪开了身旁压着的石块。
魏绎很快被常岳拉了上去,他暗松了一口气,脚下还站不住,须得左右扶着两名禁军才行。
朝廷官员与两军将士齐齐在废墟中跪了下来,黑压压的皆是人,蔚为壮观,唯独少了那一个。
燕鸿紧绷着的眉心此刻终是松弛了,心中的大石一落,立刻负伤上前行礼:“皇上受苦了,臣等办事不力,救驾来迟!微臣特来请罪,望皇上责罚!”
众人随之齐声大喊:“臣等救驾来迟,望皇上责罚——”
魏绎死里逃生,可面上并无如释重负之感。
兴许是受了伤,在石碓底下耗光了精神,魏绎神色只是恹恹的,眼皮耷拉着,滞了片刻,才虚声道:“燕相言重,诸位爱卿也忙活了一夜吧,平身吧。”
“皇上!!”孙怀兴和蒋睿两人就跪在燕鸿身后,见魏绎活了,感激涕零,鼻涕与热泪都要一并掉下来,“快、快!御医何在?”
几名御医立刻起身,提着药箱小跑过来,替魏绎察验伤口。
“先不必忙了,”魏绎头重脚轻,他直不起腰背,又捂胸费力地咳了两声,口干哑声道:“朕有些痛,朕想先回衍庆殿。”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诗经·小雅·小旻》。
第59章 城府 “朕命都悬了,他怎么不亲自来求情?”
衍庆殿飘起了药味,空气里头都是湿苦的。
从北林寺驾发往宫里的路上便下起了雨。群臣此时换在殿外跪着,官帽都摘了,这场冷雨打得脖子短了半截。
约莫半个时辰,御医长便从里头退了出来,传话给百官,说皇上的伤势已无大碍。
孙怀兴与蒋睿那帮人听言仍不肯退,大义凛然地还要跪着请罪。
哪知燕鸿先冷冷地起了身,挽袖打算离了衍庆殿。都已火烧眉毛了,他没心思在这节骨眼上费时做这般君臣和鸣的客套,左右魏绎也不是个容易心软的皇帝。
百官见燕鸿走了,里头皇上也并未降下罪责,面面相觑一番,便以不再打扰皇上休养为由,纷纷告退了。
朝廷上下还有的忙。北林寺一案,疑点纷杂,也多得是烂摊子要收。
火|药是朝廷管控之物,这么多的火|药究竟是从何地流入邺京?又如何将成车重的火|药埋藏至各樽佛像与祭坛之下?那寺中是否有内应?都尚未分明。
北林寺是邺京名刹,每日专程来上香供佛的邺京百姓都不下千人。寺中僧人又有五百,但凡是给北林寺运送经文、柴火、香料、米粮的马车皆有可能藏着火|药。
出了这么大的事,举国皆知,朝廷无论如何都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秋后算账,便是此时。六部之人至少都逃不开一个疏察之责,燕鸿也要避免惹火烧身。
燕鸿拧眉望着这晦暗冗杂的天色,隐隐觉得北林寺一案的线,才正要铺开,还有的是他头疼的时候。
……
宫中不剩别的亲眷了,殿内只剩下一帮宫人在魏绎身边伺候着。以往他病时也是如此,便也习惯了。
方才刚换了药,药效才起,魏绎不得已清醒着,痛得浑身使不上力气。他卧在枕上听着外头淅沥的雨声,心中的凉意渐生,颇觉烦闷。
一太监轻步来报:“皇上,宁大人已候在殿外了,可皇上您的身子——”
“宣他进来。”魏绎面色冷酷,便要坐起来。
宫人劝不动,只好搀着他坐起,将软垫拿了过来,又放下了床幔。
不久,宁为钧恭谨地进了殿,跪身一拜,又起身敛目往龙榻近了几步,坐在帘外候听。
他面色迟疑,没有抬头打量魏绎的伤势,开口先道了句:“皇上,龙体要紧。”
魏绎声音还虚着,便嗤了一声:“是朕给你升得太快了,何时连你也学会了说这些奉承之话?”
“微臣不敢,”宁为钧一顿,不想耽误他养伤的时间,便加紧了语速道:“皇上,关于这北林寺被炸毁一案,疑点甚多。眼下臣却有疑虑,究竟要往哪头查?还望皇上明示。”
在祭祀大典上闹出这样的事,启朝险些要乱了套、翻了天。兵部却有管控火|药不严之责,而这火|药从何而来,得查;谁要借此炸坛弑君,也得查。
外人眼里看来,这两件事是同一件,引爆火|药之人便是弑君之人。可魏绎心知肚明,炸北林寺佛像原本只是为了牵扯出军火案的引子,是他与林荆璞的同谋;可炸毁祭坛,却是林荆璞的局外之笔,意图不明。
宁为钧要着手办理这桩案子,是得往军火案上引,还是往弑君罪名上引,截然是两种不同的查法。稍有偏差,便会误了整个大局,所以他必得来过问魏绎的意思。
魏绎目色稍深,又嘲弄道:“你父亲是为大殷殉国而死,听你以前乡里说你是个孝子。朕便是给你胆子,你敢违背先父遗志,查到他林荆璞的头上么?”
宁为钧肃面不出声,身子僵直,肩膀渐渐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