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撩到你的宿敌》
沈令从马车上下来,往外看去,只见一片纷飞瑞雪之中,青色的巍峨城墙一片影影绰绰的苍茫。
四年了,他再度回到他的故国。
——物是人非。
沈令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离开京城的时候十六岁,还是个跟随监军太监出去历练的七品小官,心怀忐忑与建功立业的兴奋,结果遭遇大败,在主官尽亡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守住了广汉城,自此戎马半生。
从此之后,他每一次离开成安京,都伴随着一场战争。他的官位也水涨船高,二十三岁晋为侯爵,被颂称为天下四兵之一——然而他的战无不胜却最终断送了北齐。
先太子与鲁王政争,太子主战,出兵塑月,被塑月反击,最终失去雄州四郡。
他以为自己一次一次的胜利可以保护自己的国家,哪知他的胜利换来的是穷兵黩武,最后彻底葬送了祖国。
成安京越来越近,他忽然想起,父亲的头、先太子的头,都曾在这个城墙上悬挂过,风干、腐烂、掉下来,被人马碾碎。
他放下车帘,合上窗页,靠回了车壁。
他想,可是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此时马车停住,叶骁先下了车,他随后下来,望向京城方向,忽然头上的雪停了,他一抬头,看着叶骁举着伞拢在他头顶,含笑看他,柔声道:“怎么不打伞?”
沈令对他笑了一下,叶骁手里的伞被人侍从诚惶诚恐地夺了去,沈令在广袖下轻轻握了他的手,低声埋怨道;“好冷……”
叶骁一笑,只亲昵地不着痕迹地在他指头捏了捏便随即放手,冯映和沈行走来,双双见礼,不等冯映行完,叶骁一把拉住他,亲昵地把臂同行。
沈行则笑盈盈看向自己兄长,沈令敛去所有表情,冷淡地应了一声,便提袍而去。
沈行在他身后眯着眼睛看他,似笑非笑地轻轻咬了一下帽缨。
显仁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五,北齐最后一场春雪落下,叶骁入城。
这次叶骁入成安京,北齐国主本想大兴土木为他修个行宫,叶骁不允,只买了一个正堂五间,九架三进的轩敞院子,然后十辆马车、四台大车,一百名羽林卫,叶骁就这么轻车简从地搬入府邸。
北齐从未见过如此寒朴的亲王——他这个排场都不如北齐的豪门贵妾出行。
之前京城对他议论纷纷,现在看他如此寒朴,好感顿生。
抵达京城的第二日,叶骁再次结结实实震撼成安京,让大家下巴全砸在了脚面上——塑月显仁帝唯一的嫡亲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北齐监国,脱了华贵锦袍,换上朴素夹袄,亲自前往粥场施粥。
无数人涌去看热闹,只见热气腾腾的粥场里,叶骁满脸汗珠,搬米抬水、劈木头搅粥,全挂子本事,样样熟练。
关键叶骁还生得好看,一张俊美无比的脸上时时带笑,看着端着个破碗,衣衫褴褛,跟爹妈走散的幼童,他一把抱起来,取了件崭新棉袍给她裹上,抱着她找亲人,也不嫌弃她脏兮兮的小手在他脸上身上抹得一道一道。
这般爱民温厚,终于彻底颠覆了他的坏名声,大家都只觉得以前果然流言不可信,这塑月来的监国分明是个好人,再跟北齐王室那帮祸害两边一对比,连带对塑月的敌意也少了不少。
——而这正是叶骁的目的。
快到宵禁时分,叶骁才从粥场回来。沈令不想抛头露面为叶骁招惹骂名,便一直在府里帮忙,等他一回来,外裘一脱,里头夹袄全是冻硬了的汗,他脸一沉,“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冻着了还是我心疼。”一边说着,一边飞快把他怼到浴桶里,叶骁嗷的一声就往外蹿,被沈令下死力按着肩膀摁在水里,烫得吱哇乱叫。
叶骁是真怕烫,扑腾得碧纱橱里全是水,最后被烫得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靠着桶沿,沈令把他一头长发洗干净,叶骁小小声地说,阿令,我烫得好痒……
沈令冷酷地按着他不许他出来。
为了分散注意力,叶骁开始絮絮叨叨说今天粥场上的事,“今天遇到几个熊孩子,专门守在粥场外抢别的小孩的粥,我一个二个全抓住了,没让他们跑一个!结果一看,诶唷,一群去年逃难进来的孤儿,爹娘都没了,身小力孤,维生的活计也做不了,排队领粥被身强力壮的大人赶开,只能打劫偶尔落单捧着粥的小小孩。我就让灿灿专门给他们这种小孩开一口锅子,里头加点碎肉糜子,不许拿走,当场喝完,你不知道,有个小孩喝了四大碗,把颜颜吓着了,赶紧不让他喝,小孩才说,两天没吃饭了。”
沈令看着他,神色柔软下来,对他说了声谢谢。
沈令知道赈济成安京灾民这笔钱是叶骁自己掏的腰包,他也知道叶骁有多穷,总觉得是自己逼迫叶骁一般,就暗自惭愧起来,便从忧国忧民的郁郁寡欢换了另外一种的郁郁寡欢。
叶骁一下就看出来,伸手捏着他的脸笑道,“买的都是最差的糙米跟杂草叶子一起煮下去的,就跟畜生吃的差不多,没多少钱,你开心,还救人命,多划算啊。”
沈令楞了一下,问了句为何要煮杂草叶子?叶骁转过头看他一眼,捏了一下他的脸,笑说他一看就没赈过灾,粥里加杂草叶子,就是为了防备人来蹭吃蹭喝,只有真的不吃就要饿死的人才会来吃。所以小孩要单开一锅,孩子肠胃娇嫩,吃不得这些。
他想了想又道;“再说,孩子嘛,要蹭就蹭些,就一天三顿的吃,能吃多少呢。” 说着他把头拱到沈令怀里,一脸得意地道,阿令快犒劳我!
我的阿骁就是这般温柔善良。沈令听了感动,亲了他一下,他又喊起热,看他浑身红彤彤的,摸了摸他的背,确实寒气祛尽,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暖来,抖开手里亚麻大巾,把他身上水擦干,随即拿一大块羔羊绒的毯子把他包起来,径自抱到暖阁炕上,往被窝里一塞,把他手脚耳垂捏了一遍,看有没有冻疮,叶骁就可怜兮兮地嚷着身上痒,沈令教训他,这是风寒在往外出,不许挠。
叶骁苦着脸乖乖躺好,摸着他一头湿软长发,沈令心中涌起一种柔软的怜爱之情,在他脸上亲了亲,叶骁晃晃头,道,还要再摸摸。沈令便含笑又从他的头顶摸下去,捏捏他耳垂,在他颈子上揉了揉,繁繁和雪花一起扑过来,在叶骁臂弯里躺好,炕上一大一小一狼齐齐翻出肚皮,期待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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