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撩到你的宿敌》
沈令想到行刑那日他和叶骁拆的那一招,他武艺确实极好,便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叶骁在院门等他,沈令看他肩上有处泥印,刚要问,叶骁顺着他眼神往下一看,“嗨,刚才回来,门口遇到了一帮小崽子,一边喊塑月人滚出去,一边往我身上丢烂泥,这帮小崽子可真胆大包天啊。”
然后呢?沈令淡淡问道,叶骁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当然是把领头的那个抓住,狠狠弹了五个脑蹦才放走呀……”
说完,他看着沈令微微抬起的眸子,露出了一个恶作剧成功一般的笑容,轻快地向外走去。
叶骁本就生得好,这样一笑,那双深灰色的眸子栩栩生辉,竟然带了几分天真的意味。
沈令怔了怔,随即跟了上去。
叶骁说是逛逛,其实早有目的,他一路向西,中间路过坊市,买了些贵重布匹和药材,就径自往城门附近去了。
西城城门是穷人住的地方,俩人进了条陋巷,七拐八拐到了一个破屋跟前,门板半掩,能看到院中停着口薄皮棺材,里头隐隐传来哭声,叶骁顿住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放在沈令手上,听着响声和分量,是一包碎金。他对沈令道:“沈侯,我就不进去了,东西麻烦你拿进去给他们。就说是小元子这些年在宫里攒下的积蓄,你是他同僚,特为给他家人送来。”
说罢,他顿了顿,“……是殿上被我杀掉的小太监的家人,我好不容易打听出来,你把这些东西给他们,虽然抵不了人命,但总是能让还活着的人过得舒服一些。”
“……殿下为何不自己进去?”
“杀人凶手给苦主送钱吗?”
“……”沈令点头,走了进去,片刻之后回来,朝叶骁微微躬身,“已经妥当了。”
叶骁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院子,嗯了一声,往外走去。沈令跟在他身侧。
晚夏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叶骁在前头走,也不回头,忽然道,“想问我为什么送钱?”
沈令想了想,谨慎地答,“是。”
走在前头的叶骁沉默了一下,“……我现在忽然不想说了,等我想说再说吧。”
这就是叶骁和传闻不一样的地方。沈令在他身后,默默的想。
他无故暴起杀人,然后费尽周折,打听到死者遗属,送上东西,这人实在古怪得紧。
两人各怀心事,也不多言,慢慢走回行馆。
回去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在到正院的时候,叶骁忽然想起什么,让沈令跟他进去。
到了屋里,他随便拣了把椅子坐下,沈令侍立身前,叶骁握住他右手,取了药箱,小心翼翼地拆了绷带,仔细查看伤口,点点头,“愈合的还行。”
“殿下。”看叶骁给他重新敷药,包扎好伤口,沈令低声唤了他一句。
叶骁从下往上看他,屋子里一片昏黄,他深灰色的眸子显出一种近于黑的颜色,“嗯?沈侯有什么事?”
就是这个,“……沈令一介罪奴,配不得沈侯二字。”
“……”叶骁握着他的右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地道:“……安侯沈令,无敌天下,在孤心中,沈侯永远是沈侯。”
沈令心中忽然一恸,他闭了一下眼,从叶骁手里把手抽出来,垂眸敛首,微微躬身,恭敬问道:“殿下……奴婢一直有一事想要请教。”
“你说来听听。”
“……敢问殿下,为何要将奴婢招至身边?”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这件事。
若说是传闻中的叶骁,那向北齐讨他,无外乎折辱虐杀出气几样。
但是,叶骁什么都没做。
此外,叶骁和传闻,虽然嗜杀底色相同,却是不一样的人——真正嗜杀为乐的人,是不会去给遗属送钱的。
但是,这却让沈令越发心寒了起来。
听了这句,叶骁脸上笑容就慢慢隐了,他现出了那日大殿上那种微妙的表情,看似风流,却透着一种莫名的寒意。
他说,你觉得呢?我为什么要向北齐讨你?
沈令闭了一下眼。他再睁眼的时候,漆黑长睫闪动,那一刹那,叶骁在沈令眉目间看到一层白梅冽色。
叶骁忽然就想起山南关下,初见之时,他也是这样,容色清冽,风华绝代。
然后沈令挺直脊背,笔直看他,“若殿下想我为奴,沈某自当竭诚效力。但若殿下想从我这里知道北齐机密,却是不能。”语罢,沈令恭敬垂首。
叶骁面孔上最后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定定看着沈令,过了一会儿,轻声道,看着孤。
沈令抬眼,一双漆黑的眸子安静的看着塑月的秦王,他现在的主人。
叶骁执起沈令受伤的右手,拉到自己眉角,轻轻一点,“……这里。”
沈令感觉到指下肌肤微微有些糙,显是一道疤痕。
叶骁又把他手拉到颈上,点在喉结上方,“这里。”
接着锁骨、左肩,胸口——
然后沈令看到他形状优美的菲薄嘴唇张开,含住了他右手食指。
“——!”沈令本能地一惊!
叶骁的口腔,温暖,湿润,裹在他冰冷指尖上,几乎是烫的。沈令脑海空白了一下,只能感觉到指头抵住柔腻舌尖,触上牙床上一个空缺——
然后,叶骁在他食指齿根用力一咬,再吐出来的时候,上头鲜红一圈带血的齿痕,有几滴血落在他唇上,红得刺目。
“这颗牙,还有不少地方,都是拜沈侯所赐,”他笑吟吟看他,眉目间依稀一段天然多情,“……昔年山南关下,沈侯纵横沙场,睥睨万军,目下无尘,从未将孤这个手下败将放在眼里,孤当时就在想,终有一日,定要沈侯好好看着孤——只能看着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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