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作者:烟树小荞
时间:2022-12-02 17:55:58
标签:仙侠
穿过一间间完全相同的狭室,空空荡荡,忽地不远处映出一片白影,如水中一片月,洛荧的心跳骤然加快,在一片寂静中恍如鼓笳,声声敲在他耳边。
光是看这个影子他就知道是曲莲。
不过几个时辰不见,他竟然生出近乡情怯之感,好像被关进牢笼的人变成了他。毫不夸张,他觉得自己可能比曲莲更加恐惧,更加害怕。
脚步声回荡在狭小回廊中,愈发近了。洛荧唇线紧抿,喉头发紧,他看见那人一头乌发散乱,肌肤白得似一片月光,细瘦的左腕上一只玉环通体血红,鲜红欲滴。
就像他们初见那日惊鸿一瞥,世上仍活着的没有一个人的玉环是这么红。
甚至当年刚刚受审时宇文纛,他的戒环也没有这么红。
红得扎眼,红得刺目。
红得他心头刺痛。
--------------------
洛荧:让我想想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哥突然这样,我到底该相信谁……
看见曲莲。
洛荧(忘记一切):曲莲!!!
第70章 柒拾
[柒拾]
“小莲儿!”陆离嗓音沙哑,猛地扑上去,隔着薄薄一层半透明的石壁,呼唤昏迷中的曲莲。
曲莲身上仍是早晨那袭白衣。
他又不是什么高贵出身,分不出好料子差料子,从一上云天宫时陆离和明音给他买的衣服到后来洛荧偷偷送他的锦衣,他都分不出来。身上这身是洛荧送他的,本是洁白无垠如冬雪一样干净的颜色,细细密密用银线织出月下白鹤,他从前一次也没注意到过,现下这身华服被血晕得深一块浅一块,那些玲珑图案终于滑稽地显现出来,仿佛那些难以诉诸于口的爱意,一起破碎了,脏了。
他无声无息地靠着墙昏睡着,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脸上道道血痕仍在渗血,嘴角的血迹画出一个难过的神色,陆离流着泪叫他,他却全然不应。
洛荧心下大恸,双手按上冰冷的墙壁,用气声低声唤道,“……曲莲?”
一时所有都褪去了。
他什么也想不了,什么前尘往事是非对错,他统统记不起来,只想砸碎眼前这面墙,把曲莲从冰凉的地上抱起来。
他看起来好冷啊。
洛荧的神色因为心痛变得狰狞,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转身质问掌事,“他伤成这个样子,你们就没有人为他治伤的吗?不管他犯下什么滔天大罪,还没有经过审判就押入涤罪洲,如此怠慢,如果他重伤不治身亡了怎么办?!”
掌事面露尴尬,“这……他众目睽睽之下越境未遂,无需提审。至于疗伤……我们涤罪洲的医师俱无法近他的身,实在是没有办法。”
无法近身?
方小婉连忙冲上来,“我可以为他疗伤,请让我一试!我,我是云天宫春草堂的医师方小婉,我医术还可以的,求求你让我救救他吧!”
她哽咽语塞,只能流着泪抓住掌事的衣袖。
“这……”
这无疑是违反规定的,但掌事也确实怕曲莲这么放着会死,略一迟疑便放方小婉进去了,其余三人仍只能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探视。
方小婉不敢耽搁,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就跪倒在曲莲身旁。从曲莲身上传来的血腥气与别的地方不同,夹杂着一股冰雪的味道,方小婉碰到他的肌肤,发现他整个人冷得像一具尸体。
她连忙喂了曲莲几颗猛药吊住他的性命,继而探察他身上是否有伤口,骨头是否断裂,然而除了天雷加身引来的裂口,以及被劲风割出来的细小口子,她并没有找到明显的伤处。
然而一探他的胸膛她便大吃一惊,他受了极其重的内伤,身上的血恐怕都是自己呕出来的。
普通人总觉得外伤看起来可怖,却不知有时候内伤才要命,像曲莲这样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哪怕熬过了眼下这关,若是几年内不好好休养,落下了病根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方小婉动作麻利,双掌按在曲莲胸口,涓涓灵流如春雨滋润贫瘠大地,为曲莲疏通筋脉,打散淤血,滋养灵海。然而她却在曲莲体内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仿佛一只不起眼的小虫依附在曲莲心脏上,随之砰砰跳动。
她试图用灵流轻轻试探,那东西却像一条水蛭紧紧吸在上面,她再稍用力些,曲莲就满头大汗在梦中呻吟出声。
曲莲在这样的剧痛之下醒了过来,毫无血色的脸上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眼神空洞而茫然,眉心的那颗小痣像一滴落入水中的血。
囚室外的三人登时扑了上来,陆离喜道,“小莲儿!”
方小婉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落在曲莲的衣襟上,“才一日不见,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个样子怎么了?
说有多沦落,倒也算不上。一路走来看到许多被关着的犯人,比他更惨更难看的比比皆是。
可终究是不同了。
比起早晨那个小鹿一样弯着笑眼的曲莲,终究是不同了。
曲莲茫然地望着天空,许久之后才看到方小婉的脸,眼神慢慢下移,看到那双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对她艰难地笑了一记。
“你别动……别动。”方小婉哭得更厉害,“你可别跟我说谢谢,我再哭手可就不稳了。”
她不该如此的。
作为医师,这不知是她多少次面临重伤之人,可这是曲莲啊,若不是她那天晚上拦着江澜,没有及时告诉洛荧那些风言风语,如果她再早些做点什么,是不是就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曲莲嘴角轻轻翘起,方小婉的灵流温暖有力,洗刷过他炽痛的身躯,原本如坠冰窖的身体现在像浸在一汪春水里,太舒服了,舒服得他不想动弹。
然而他微微侧过眼就看到了囚室外的三人。
陆离的胡子好像更长了些,整个人邋里邋遢的,红着眼圈扑在墙上,姿势十分滑稽。江澜仍旧学不会表情,木头似的直愣愣杵在那儿,双手握拳紧紧攥在胸前,像是要一拳捶开这片石壁冲进来看他。
洛荧……
曲莲的心脏猛地一搐,又“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太痛了,痛得他浑身痉挛,从方小婉掌下弹起滚到了一边,扶着地面一阵又一阵地呕血。像是有一只手把他的心脏死死抓在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挤压,于是他的血液被一下又一下地榨出来,迸射而出,他捂住嘴,血却从指缝中喷射而出。
方小婉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尖叫,涤罪洲掌事吓得也闯了进来,却在将要碰到曲莲的时候被一道微弱的灵光掀翻了出去。
“就是这样——他不让人近他的身啊!”掌事急得直跺脚。
“快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掌事阻拦不及,三人鱼贯而入,方小婉抱住曲莲的肩膀束手无策,他面朝地板蜷成小小的一团,仍在不住地喷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陆离发了疯似的拎起掌事,“快叫医师过来!叫最好的医师过来!!!”
洛荧慌了,他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怔愣地跪倒在地,下意识抓住曲莲的肩膀,“怎么了……你让我看看……你……”
曲莲却死死缩成一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让……他……走……”
方小婉听见了,茫然地望着洛荧。
“快……走……”曲莲颤抖着,反手推开洛荧,“你……走……”
那力道太小了,根本无法撼动洛荧分毫。
可是为什么他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打在他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让他痛彻心扉。
洛荧走后过了许久,曲莲才止住了吐血。
方小婉跪坐在地,手脚都是软的。
她原本想不明白,即便是受了内伤也不可能吐这么多血,曲莲身上那么多血印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他的体温低得像冰,现在她知道了。
狭小的囚室弥漫着腥气,地面上散布着粘稠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