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作者:烟树小荞
时间:2022-12-02 17:55:58
标签:仙侠
恍惚间他看见裴文喻冒着滔天大雨向他跑来,倒在他焦渴的身躯上,眼中有两道闪动的光悄然落下。
十一年前,宇文纛从金沙关外捡回来一个少年。
这十分罕见。
金沙关内与金沙关外是完全两个世界。人与魔争斗已久,除了将士无人能够出关,而真偶有人流落关外也片刻就被撕成碎片了,鲜少有能活着回来的。
何况这人手腕上戴着戒环。年纪轻轻就有了仙缘,大多是世家子弟。且看他虽受了不少苦,底子仍旧是细皮嫩肉,一看便不是阳州人。
宇文纛让他睡在自己帐内,遣军医给他医了里里外外大大小小各种伤口,好在他命很硬,当晚便醒了。
宇文纛至今都记得他醒时的情景。
裴文喻睁开眼,先是呆滞地望着帐顶。他没有转头,始终没有。他眼中渐渐地聚集起一点恨意,像一颗火星跳进油锅里,骤然炸了,沸腾扬起滔天仇恨,他咬牙切齿,恨得孱弱的骨骼都在颤抖。
后来宇文纛问他当时在想些什么,裴文喻没有说谎,他说他在想,如果他能回去,他要杀了他的继母,扒干净她的衣服,拿狗绳拴了她的脖子游街。他要把她生的孽种也丢到关外,让他尝尽自己受过的苦头。
可是他很快想不下去了。
他手腕的戒环晕开刺目血色,一道道天雷在他体内流窜,他本来就遍体鳞伤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是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手真的很大,干燥又温暖。
“别想了。”宇文纛拧起眉毛,他就像他的身躯那样沉默又可靠,“都过去了。”
那双眼里的恨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滴泪,很大的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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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裴文喻为什么要耍鞭子?
A. 打宇文纛
B. 打自己
C. 耍酷
D. 渲染气氛,预示故事悲惨的结局
哈哈统一说一下,宇文纛念到,军中大旗的意思;钟夔念葵,一种神兽据说能召来风雨,阳州缺水所以取的这个名字。
他们是生僻字父子hhh
第83章 捌拾叄
[捌拾叄]
裴文喻伤得太重,开始宇文纛还怕救不回他。然而他求生意志极强,或许是要撑着这一口气回去复仇,不甘心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他有一副来自南地的身躯,却如同瀚海中的沙棘一样顽强坚忍。
他和宇文纛说的第一句话是宇文纛扶他解手时,宇文纛要帮他解衣,少年梗着脖子怒吼道,“别碰我!”
尿没尿出来,他先哭了,宇文纛张着手臂动弹不得,不知是该离他远些,还是抱一抱他才好。
几日后宇文纛的妻子荆氏带着小儿宇文夔来给他送饭,进了他军帐不见他人,床上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影,登时黑下脸来,“哪来的混小子,上别处玩去。”
裴文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荆氏拧起一双细眉,伸手呵斥,嘴里喊着“去”。
“去不了。”裴文喻懒洋洋地回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腿断了。你扛我出去?”
不久宇文纛回来了,帐外传来两人的争吵声,荆氏的嗓音又尖又利,宇文纛一退再退,十分不解,“……他只是个孩子。”
“你怎么不让夔儿睡在这里?你几日没回城看夔儿了,在这里看着别人的孩子,宇文纛,你好伟大啊!”
“……”宇文纛有口难辩,“金沙关风沙大,是你不让夔儿待在这儿,怕我照顾不好他……”
“你是照顾不好他,你忙着照顾别人的儿子呢!怎么,我起早贪黑拉扯夔儿,照顾你宇文家的老母,还成了我的不是?”
宇文纛不善言辞,在她面前只能节节败退,“……那你究竟想如何?”
不多时进来两个小兵,拿着担架把裴文喻扛了出去。经过宇文纛时他万分歉疚地望着裴文喻,荆氏就抱着幼子在旁虎视眈眈,裴文喻的眼中又闪过仇恨,但他很快偏过头去。
他被转到停放伤员的帐中,周遭许多半死不活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恶臭。
当晚宇文纛来找他,他半跪在裴文喻面前,讨好似的帮他掖了掖被子,“对不住。”
裴文喻看不懂他。
为什么明明宇文纛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在他面前反而宇文纛是更加小心翼翼的那一个。
裴文喻想了很久想明白了。或许他就像宇文纛捡回来的一条狗,实在太可怜了,宇文纛又是这么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保护世间所有弱小,于是对他生出一股一往无前的责任感。
哪怕他裴文喻再受一点点委屈,都好像是宇文纛呵护不利的错。
“你快点好起来。”宇文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起来就能离开这里,回你家去了。”
可真等裴文喻好起来,能跑能跳了,他却不想回去了。
宇文纛问他叫什么,他说自己叫阿喻。
和裴家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恶心,但是单单这个字,喻,是他娘亲留给他的。
每次荆氏来都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或许是他长得太不像阳州人,细皮嫩肉,唇红齿白,让她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
每当此时裴文喻就会格外恶意地对她扬唇一笑,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再配上眼下那粒楚楚动人的小痣,引得她愈发浑身难受,只能紧紧地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抱紧了宇文夔。
这就愈发碍眼了。
裴文喻心里知道她时常发作一部分是为了自己,大多是为了宇文夔。真好,为母则强。可惜他的娘亲去得太早,他从来都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
他的娘亲……他的娘亲。
这两个字只能在心底一闪而过,是不敢放在舌尖念的,一念就要催下泪来。
阳州的天空清澈得像水,星星很亮。每每裴文喻看着夜空一颗颗璀璨星子,想着他娘也许在天上看着他,看着他在这浊世零落成泥被人碾在脚下,她得有多难过呢。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还要她看这些腌臜事,她会有多痛不欲生。
宇文纛自己不过廿十出头,已经有个极其黏人的儿子,总是抱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叫“爹”,要了糖吃回过头神气活现地和裴文喻炫耀。
裴文喻就和宇文纛一起练刀,他使惯了剑,换个兵器上手也快,再跟宇文纛学骑马射箭,宇文夔手短脚短,只能被安在椅子上瞪着眼睛看。
那日裴文喻拉住宇文纛,宇文纛回过头来。
那天很晚了,太晚了,月亮又很大,正逢十六,又大又圆。
裴文喻颤抖着问他,“我能不能……”他颤得厉害,再羞于启齿的话也忍着说出口了,“我能不能也叫你……爹?”
他太羡慕了。
宇文夔能那样肆无忌惮地抱着他的脖子,他太嫉妒了,他嫉妒得发狂。
“啊?”宇文纛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子,当下挠了挠头,“我没这么老吧……我也就,大了你五六岁?”
他一边解衣一边往井边走,拿井水兜头往身上冲,“我成家早,过几年你也差不多……”
裴文喻一声不吭地跟上来,忽地伸手往他身下摸。
宇文纛猛地愣住了,一瞬间裴文喻又抓着他的手放进自己怀里,这一下宇文纛猛地把他挥开,照着脸给了他一拳。
裴文喻被他击倒在地,满嘴的血。
“你——!”宇文纛火冒三丈,揪着他的衣襟把他提起来,“我救你回来——我救你回来——是让你做这种事情吗?!”
裴文喻痛得发抖,“你又不是我爹,你凭什么管我?!”
“……”宇文纛松开他,愣愣地看了他许久,递给他一瓢水让他漱口。
裴文喻拿着那瓢水不动。他的戒环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真想把这瓢水给砸了,想杀了眼前这个人,想杀了自己,这杀千刀的世界,他不想活了。
他恨这一切,恨他的家,恨该死的云天宫给他上了什么狗屁戒环,让他落入魔窟之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受尽凌辱,而他哪怕是幻想着要报复,都会遭受天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