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作者:烟树小荞
时间:2022-12-02 17:55:58
标签:仙侠
宁真没有说话,不需要多余的寒暄,他跪在地上除去洛英的衣物,抱着他放入温热浴桶中。
院中一片死寂,九州大地上许多地方仍在歌舞升平,甚至云天宫的其余角落都各有各的热闹与欢欣,这一隅入夜却仿佛是死了,死透了。
水珠从腰际滚落,再无知觉。
洛英自嘲一笑,或许不需入夜,早就死透了。
“大少爷……”
洛英眉头一拧,不悦的神情一闪而过,抓住宁真的头发将他提起来。
宁真水汪汪的眼睛狗一样看着他,瞳仁里颤动着不安和恐惧。
洛英知道他想问什么,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道,“跟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吧。”
“是……记得。不要让他看见。”宁真吃痛地吸气,眼中满是哀求,慢慢地试探着靠在洛英赤裸的腿上。
没有洛英在前为他开路,曲莲轻易被拦在铸剑炉外。
他握着剑有些焦急,“我今日淬剑出了些差错,实在紧急,我一炷香的时间便出来。”
“哪来的新人这么不懂规矩?没有重重公文批报,铸剑炉岂是你说用就用的?”
曲莲口拙,与他们分辨片刻,就听其中一人嘻嘻笑起来,“这不是那个,那个在剑塔向洛二公子喊话的傻子吗。你和一个傻子争辩什么呢?”
“难怪怎么说都不懂。啧,浪费我口舌。”
曲莲额头渐渐沁出汗来,想起陆离的话来:
“人们会说。人们会笑!”
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提着剑往回走,走到半路只想着能去找洛英帮忙,他人这么好,说不定会愿意施以援手。
止水榭灯火通明,漆黑的楼阁在夜色中张牙舞爪有如潜伏的巨兽,檐下挂着一排排红木灯笼,金光熠熠,仿佛野兽巨大的眼睛睥睨众生。房门之内是一片暖光摇曳,厚重的大门却无情地将窥视者拒之门外。
曲莲见门口立着玄衣弟子把守,腰间都佩止水居玉牌,不禁想起方才的冷遇,也缩手缩脚不敢上前自讨没趣。
他在那棵熟悉的树底下坐了,虽然是盛夏,这夜的晚风却没来由有些冷,吹得他心底空荡荡的。
傻子。
这个傻子。
他可能真是个傻子。
可是,他怎么会是个傻子呢?
曲莲忽地埋在手心里哭了,可他一哭就更难受,旁人不会像他这样哭的,他哭,正是因为他是个傻子啊!他越是哭,旁人越要笑他了。乱糟糟在的脑中忽地走马灯一般闪过一连串光怪陆离的画面,时而看着自己笑着在乞儿中间分包子,时而看着自己穿上薄如蝉翼的衣衫被人涂脂抹粉,时而看见自己跪倒在地像狗一样膝行,时而看见一道铁索穿过他的锁骨一道血柱喷射而出……
好痛,好痛。
可是他总是笑着,他是傻子,他不懂。直到最后鲜血飞溅,口吐血沫,被穿心刺骨,他才知道痛,才知道这人间并非他所愿。
耳边呜呜俱是风声,仿佛还传来人言笑语,他畏冷似的蜷起身子,仿佛听见风里全是人的讥笑。
他也不想的。
不应该,他怎么就是个傻子呢?
手心都湿透了,他呜呜咽咽的不敢松手,怕看见鬼一样的人影在眼前飘荡,他好怕人,他想回到山上去。他想师父,他想回家了。师父说的是对的,是他错了,他一错再错……
“喂。”
一记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曲莲从指缝里悄悄看出去,便看见一张讨厌的脸。
“你还给我!”
他莫名其妙地喊出这一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还?我欠你什么了?你……你哭什么?”洛荧看他这副模样又是心头火起,“有人欺负你?”
他这话问出口又莫名地心虚,心想莫不是自己?他说话是口无遮拦了些,但也不至于伤心至此吧……
曲莲连忙乖乖擦干净脸,小声说道,“我找你哥哥。”
被他这么一吓,刚才脑子里飞花般的记忆碎片潮水一样褪去,大梦无痕。
“我哥?”这下洛荧那点心虚都没有了,一把把他拎起来,“不许找。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哥忙着呢,不许烦他。”
起身洛荧才发现门口又多了一嘟噜脑袋,正挨挨挤挤地往这看。
他怒道,“看看看,看戏呢?”拽过曲莲的袖子往自己屋里拖,“进来说。”
曲莲哭过一阵感觉好些了,只是小孩儿似的瘪着嘴,心口好似有一个豁口,凉凉的透风。
他无奈地想,真是个傻子,难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洛荧关上门,故意给他搬了个小凳,“坐这儿。你到哪儿都是席地一坐,一身风尘,不许上我的床榻。”
“好。”曲莲点点头,乖乖坐着椅子,双手抓着凳沿。
倒是洛荧自己脸有些烫了。谁……谁要上他的床榻啊,呸呸呸,他才没想呢。
曲莲小脸红红的,圆圆的眼睛有些肿,在烛光下像只羽毛被打湿了的小鸟。他舌尖探出来一点舔到唇角的泪珠子,抿了一下,“咸的。”
“你……”洛荧走上前去,本想骂他,却鬼使神差地扯过桌上的帕子,捧着他的脸帮他擦干净了。
曲莲被他捧着脸,水灵灵的一双眸子不错眼地盯着他。
洛荧浑身慢慢放松下来,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仿佛怕惊扰眼底那一汪清泉。
好软啊。
他的心怎么也软了。
“谢谢你。”曲莲又笑了,通红的眼又眯成月牙,“你轻轻的,好舒服。”
说着他偏头蹭了蹭洛荧的手心,洛荧像是被烫到一样后退一步,隔着绢帕感到一股热痒沿着他的手臂攀上脊柱。
曲莲的肚子咕咕作响,他坦然一笑,“我好饿。”
洛荧拿他没办法,出门叫人送些吃的来。不久便有侍卫从小厨房端了各色糕点过来,还捧了一篮新鲜果子,水灵灵的十分诱人。
那侍卫放下东西出门,一步三回头地往里面探头探脑,被洛荧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赶紧一溜烟跑了。
看见有东西吃,曲莲从凳子上跳起来,“你人真好,我又喜欢你了。”
洛荧:“……”
待曲莲坐在桌边大快朵颐,洛荧便无奈地问他,“找我哥什么事?以后找我就行,不劳烦他大驾。”
“我今天给明音重铸了剑,但是取的这个名字陆离说不好,得改一个才行。”
洛荧接过他手中的剑抽出来一看,有些意外,“这倒比他原先的强许多。等等,重铸了,是一把剑?”
简直脱胎换骨,他都没瞧出来。
止水居以剑入道,他自幼见过的剑没有一万也有好几千,上回在星河坡与明音打了个照面便知他的剑材质平平且还断过,然而现下手中这把剑身流畅剑锋削铁如泥,灌入一丝灵力如鱼得水,不但毫无阻碍,还有聚灵引流之效。
“唔。”曲莲的嘴一动一动,舔舔嘴边的残屑,“我从锁灵雷里开出一块灵玉,修复了断口。”
“‘锁灵雷’?你说乌金石么,这么古老的叫法我只在书上见过。能开出这种品级的灵玉,你运气很不错。”洛荧指尖微动,催动道道灵流试探,剑身嗡嗡发颤,迫不及待要饮血。
他心里想着,这么好一把剑,配明音那种天资实在是可惜了。
但他知道他一说曲莲肯定又要生气,便十分体贴地按下不语。
“‘震天’?这名字不错,但你那两位朋友想来不会喜欢。”洛荧瞥一眼这没心没肺的小傻子,“大晚上你找大哥,难不成还想再带你进一次铸剑炉?只是名字的话,抹去不就罢了。”
语毕他指尖微微用力,亮起一层火红,轻轻覆上剑身,就把那两个字轻轻拂去了。
曲莲瞪大眼睛,“我怎么没想到,你好聪明。”
洛荧翻了个白眼。
他帮了曲莲一个忙,曲莲自然不计较白天的事,好心解释道,“我晌午在剑塔见你与人比试,真不是乱说你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