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作者:烟树小荞
时间:2022-12-02 17:55:58
标签:仙侠
堂中响起一阵沙哑的哭声,君影伏地嚎啕大哭,字字句句,仿佛骂的人是她,有千千万万只手在戳她的脊梁骨。
“二哥……?”宁广佑呆立在堂下,眼角倏地流下一滴泪。
宁广仁,人如其名,心怀仁心,那真的是君子如玉。
他没想他死的,他只是想……给他一点点小小的教训。
那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一点亮光,是他的太阳,可惜阳光总是普照大地,不会为一只阴影里的爬虫停留。他原本这么以为。
可是为什么,那名妓女也是世界上最脏的东西,甚至比他还不如,为什么,她可以独占这一份温柔。
他嫉妒,嫉妒得发狂。
宁广仁的尸体送回玉映山庄的那一晚,他在院中站了一夜。快天明时下了一场小雨,他伸手去接,仿佛接到宁广仁自决时洒下的鲜血。
他抹在自己脸上,仰起脸去接,好烫好烫,滔滔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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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佑啊,滔滔不绝的是你的眼泪啊。
明天后天有事要出门请假一下,今天加更,预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37章 叄拾柒
[叄拾柒]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
宁广仪虽并未弑兄,但十三年前迫害幼弟,此后还不思悔改以禁术躲避天宫问询,理应折送涤罪洲。而宁广佑则是身无灵力的凡人,因此将送往蓟城烽火台。他罪孽深重,手上不止是宁家两条人命而已,恐也将在牢狱之中聊此余生了。
裴文喻继续悠悠然摇着扇子,“那两位临行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咳咳,我好像没有说,我说完了吧?”宁广佑轻咳两声,落在众人耳中分外刺耳。现在堂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说话,他的话比催命符还叫人避之不及。
玉映山庄眼下的当家人宁绅苦着一张脸,比起训斥更像是哀求,“广佑,适可而止吧!你爹一共就五个儿子,如今已经死了三个!广仲广仁都死在你手上,你再恨广仪,他不过今日也要被送去涤罪洲了,宁府人丁凋零又沦为世家笑柄,如此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啊,怎么会够呢。”宁广佑冷笑数声,“是四哥害的我不错,但若不是玉映山庄上下沆瀣一气包庇藏私,我怎会这么多年都无处伸冤?我恨的岂止是他宁广仪一个,我恨的是玉映山庄上上下下,你们每一个人!”
语毕他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等到他的呼吸渐渐平息,才缓缓转了个身,蛇蝎一样冰冷的双眼看向堂上的宁亦舒。
众人大骇,澄霄道人一挥拂尘将宁亦舒护在身后。她无奈叹道,“五公子,冤冤相报何时了,还请收手吧。”
宁亦舒惊了一记后慢慢镇定下来,强压下眼底的痛色,“广佑,我确实有愧于你,多年来我也动摇过,但实在惭愧,装聋作哑混在人群中总是最简单的,在此事上我没有站出来的勇气。如果你要向我报复,请尽管来吧。”
“如此冠冕堂皇,说到底你与其他人并无不同。”宁广佑闻言轻嗤一声,“即便不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我也根本打不过你,报复?这话说得可真轻松啊。我没那么恨你,我不要你的命。”
宁亦舒微微抿唇,不自觉地挺起胸膛。片刻后她笑了一记,与她尽显巾帼色彩的外表不同,显露出一点罕见的温柔,“你知道些什么,你说吧。”
好似负重前行了太久,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要落地,她竟有些松快。
往后就没有人问为何她这个年纪还未婚嫁,没有人给她没完没了地说亲,没有人……没有人再会像从前那样敬仰她,用炽热的目光瞻仰她。
她的视线不自觉偏移些许,看向角落里的陆离。对方却没有在看她,而是一错不错地盯紧了宁广佑,肩臂肌肉贲张,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然而闻言宁广佑却迟疑了。
就像他嫉妒宁氏其他公子一样,宁亦舒虽为女子却天赋过人,假以时日修为定能与宁广仲宁广仁双生子并肩,他也嫉妒这位宁氏小姐。可她……终究与他们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同。
虽然她身长玉立不似寻常女子娇小可人,提着一把长剑纵使是笑着也让人心生敬畏,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在豪爽潇洒的外壳下有一颗细腻的心,对他这个废人未见嫌弃也不纵容,倒显得与旁人居高临下的怜悯有那么一丝不同。
他也深知,宁亦舒身上这桩惊天丑闻如果公诸于世,绝不止是让她当下颜面扫地这么简单,她会被拖入永不见天日的深渊。
“什么?你还想说什么……广佑,就当叔叔求求你,到此为止吧。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们都会竭尽所能满足你!”宁绅原在宁缙死前只是一名身无长物的纨绔子弟,自然不知道宁亦舒的事,闻言仍是冷汗涔涔,只差没给他跪下了。
宁广佑却不为所动,“我未了的心愿?我的愿望就是宁氏一个人也别想好过。”
“宁广佑!”
一人忍无可忍怒喝出声,众人循声看去竟然是老实低调的陆离,他看向堂上两位云天宫阁主和负责此事的裴文喻,“诸位还要放任这场闹剧吗?宁姑娘与此事毫无干系,戒环也从未做过手脚,还请立即押送宁广佑前往烽火台。”
“好说好说,我也想早日结案呢。”裴文喻“啪”地把扇子一收,装作灵光一现的模样,“但是陆公子,我们现在拦着宁广佑不让他说,怎知他进了烽火台就不会说呢?早晚都是要说,不如干脆在这里让他说个痛快。”
陆离自知理亏,转向宁广佑道,“你寻仇无人拦你,如今你要的真相已大白于天下,你究竟还想怎样?报仇报得伤及无辜,你只记得仇,却半分不记得二公子、宁姑娘对你的恩。二公子死后你不后悔吗?你若今日口出恶言,你怎知你不会后悔呢?”
被说中心事,宁广佑嗤笑地盯着他,却不回答,而是玩味地说道,“咳咳,陆公子也是老熟人了,从前在玉映山庄有缘曾见过数面,我也听过不少风流韵事。怎么你突然这么紧张,难道我想讲的故事,你正好也知道?”
陆离气得火冒三丈,被洛荧和曲莲死死拦住才没有扑上去,“宁广佑,你为一己私仇牵扯进不相干的人,朱蒙因你而死,朱小姐亦含冤而死!你自己这些年受尽苦难尝遍人情冷暖,为何就不能为他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别教世上更多人来尝这滋味?何况宁姑娘与你有多大冤仇,人的本性就是自保,为不相干的他人发声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很难吗?”宁广佑低头道,“可你不是也为她站出来了。”
陆离如梦初醒,发现宁亦舒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她并不开心。
与他这样的人有牵扯,对她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吧。
宁广佑无力地摇头,“可是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人,哪怕一个人,为我站出来呢。”
他的眼眶红了,“没有一个人……一个人也没有。”
“有的,广佑。”宁亦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二堂兄为你站出来了,只是孝字当头,父命不敢违逆。”
人生在世,都有这样那样的借口,这样那样的理由。
究竟何为因,何为果,何为对,何为错。
宁广佑沉默了很久很久,不知算不算他生命的回光返照,这段时间里他再没有咳嗽,最后抬起头时面上竟有些红润,有了些许人气。
他冲宁亦舒笑笑,“算了。”
他背过身去面向门外风雨凄凄,双手往后伸,伏首认罪,“久旱逢甘霖,今天是个好天。诸位请上路吧,我都等不及了。”
一滴泪自宁亦舒眼角滑落,不为她自己逃过一劫,而为这滚滚红尘错综复杂的人间。
待一切尘埃落定,一行人也该折返云天宫了。曲莲和江澜算得上是无业游民倒无所谓,但陆离和洛荧虽说中期考校已过,这么多日下来也落下不少功课需得回去补上。
“陆公子请留步。”
果不其然,宁亦舒在雨丝铮铮的廊下把陆离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