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归舟》完结
说话间水也滚沸了,廖秋离把发好的面皮擀薄,挑馅儿、包圆,下锅,动作利索,看来平日里不是琢磨画画就是琢磨吃的了,烧饭做菜娴熟无比,包饺子包云吞也挺在行,三下五除二,一碗云吞就做得了。照旧是自己不吃,看着萧煜吃,吃完了收拾好,他还要赶回廖家台口。
“……今晚……住下么?你看……天儿也挺凉的,来回跑怕不冻病了,你睡内室,我上书房睡。”
书房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没有床榻,上书房睡?这是要在那儿窝一晚上啊?
“不用了,这么睡谁也睡不好,还不如我回去呢。”
他睡内室,把这位挤兑到书房去窝一晚,哪能睡安稳?
可他不留下,这位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了。
“……真要走?那我送你。”
萧煜吃了一半就不吃了,放下碗,作势要起来送他——反正留不住你,早走早好,省得一直在跟前晃着,看了心里不安宁,老打歪主意。
“吃完!忙活了大半天做的一碗云吞你吃了一半就撂下了,真不知道心疼粮食!我爹娘打小就和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针一线恒念物力维艰’,每顿吃饭每人手上都有半个馒头,吃完了饭菜,用这馒头把碗里的米粒、菜汁刮干净吃了,这才算数!我这儿可是认真的,你要真敢剩下下回不给你做了!就这么的,你吃你的,我回我的,明早你看看啥时候得空了就过来。”
萧将军若是真的“娶”成了,十有八九也是个怕婆惧内的,虽然在大主意上他独断专行,但一般时候一般场合,他愿意让他替他做主。
人没留成,不过好歹转天就能见着面,也不算很屈心了。送人送到门口,千言万语说不出,不过两字“好走”,要回去的那位让他回屋呆着,不需在门口傻站,他就是不听,一定要等人走没了才肯回身关门。关了门,还进灶房坐着,回味方才两人处一起的点点滴滴,盼着明早早点儿来。
转天一早萧将军就上街面上一通采买,又在陆弘景给他预备的十几车东西当中挑了顶尖的,塞了两车子先送到廖家台口,他自己到了辰时末尾才过去。
这回这阵势不一般,廖世襄领着廖家十几口人站在门口迎候,连外嫁了的女儿都专程叫回来了,是“瞧女婿”还是“鸿门宴”还真不好说。萧煜一到门口,还没下马,廖家上下就由廖世襄领着倒头拜下,口呼:“恭迎肃王千岁!”。礼数是周全了,可不像是恭迎,倒像是下马威。若是廖家愿意认他这个“女婿”,实在犯不着用这种大礼来待他,跟对待生人客似的,又客套又陌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和疏离,大概是在提醒他廖家吃了哑巴亏没错,但他们没打算把哑巴亏吃到底。平头百姓没你宗室厉害,奈何不了你,那我们不把你当自己人看,这点你奈何不了我们,强娶也就强娶了,可廖家人压根没打算攀你这门高亲!
萧煜把廖世襄扶起来,目光四下一扫——后边跪着的人当中没有廖秋离。看来就是下马威了,先把当事的支走或是有意告诉错的时辰,把他挡在家外边,由父母兄长姐姐替他出头,为他讨一个自由身。
廖世襄把肃王殿下往上首让,自己带着一家子人坐在下首,上茶,喝茶,整个正堂静默无声,势均力敌是没有的,表面上看萧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王,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百姓们只能任他拿捏,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哪怕萧煜在权势上能生杀予夺,在沙场上能以一当十,甚至以一敌百,但他骨子里的亲情从来稀薄,寒凉与生俱来,两位至亲给他的都是扭曲了的关爱,若不是廖秋离,他至今不知道人间的关爱可以微小到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微不足道,但就是满满的人间烟火味儿,有了这个人,他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活在这世上。
这些人是廖秋离的至亲,他们给了他人间的关爱与温暖,给了他敬己敬人、达己达人的豁达心胸,给了他世事翻覆人情冷暖当中最不易弯折的一面后盾,有了这些人,才会有今时今日的廖秋离,所以,对着这些人,他萧煜得心平气和、得容让,不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把话谈崩了,只有一条,别把廖秋离从他这儿要走,其余的,他都可以忍。
廖世襄斟酌了许久才开口谈起这件事儿,千难万难的,其中几度停下,找不出话接着说,难堪得很,廖家老三见父亲为难,就想把话头转过来自己接着把话说明白,廖世襄冲他摆摆手,让他不做声,话得由他这个大家长来说。终于说到了最难的部分——婚娶当要你情我愿,不然一辈子这么绑在一起,终成怨偶,何苦来哉?
第27章 我是真想把你弄到手
萧煜也在斟酌应当怎么回他的话才不伤彼此的面子,想了又想,还是把他和廖秋离之间定的约说了,“庆之与我约定暂缓请赐婚,我们……先试一试,若是合适,再请赐婚,若还是不行……我放手。”
听到这位愿意“放手”,满堂的廖家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幸好还没到死缠烂打的份上,既然有这句话垫着,那就等着老五自己想法子了。
“斗胆请问肃王殿下,打算何时启程北上?”廖家老三实际是在问他打不打算把廖秋离一同带往虎牢关。
“正事未了,归期不定,应当会再盘桓一段时日。”
意思是廖秋离还可以和家人聚上一段,但他若是要走,自然要把他一起带走。
听了这句,廖家人刚松了的那口气又提起来了,廖家老三还是旁敲侧击:“听说近来北方边地不太平,真打起来,百姓们不好办哪!”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这些年来没克扣过谁的粮饷,因此兵士们上阵杀敌的时候都不惜死力,这江山一时半会儿还乱不起来。”萧煜面上带着三分笑,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容讨价还价的。说要把人带走就要把人带走,谁也不能拦着。
“正好我要到北边出一趟镖,到时候跟你们一道走。”廖家老大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候突然插了一句,说是要“一道走”,是真押镖还是借着押镖防人,彼此心知肚明。
你来我往语带双关的说了好一会儿,廖秋离从外头进来了,进正堂头一句话,“爹娘哥哥姐姐们,你们不是说巳时中间迎客的么,怎么改在辰时了?”
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廖家老三咳嗽一声道:“肃王殿下事忙,一会儿还要进宫奏对,只能提前了。”
当着面扯淡这种事也只有老三做得来,其他人太实诚,不能云淡风轻,说了一准露馅儿。
“娘,您让我买的竹笊篱咱家里还有两个,一时半时也用不完,不用再买了吧。”
自家儿子就是实诚,连着坍了家里好几人的台他还浑不觉,还要说,眼见着连穿帮带漏气的,一屋子人都不自在,亏得萧煜出来解围,他说时候不早了,朝中有事,改天再来拜访。说完目光灼灼然望向廖秋离——还是想他送一程,哪怕送到门口也好。
廖秋离给他灼得受不住了,背转身先朝门外走,萧煜和屋内人一一道过别,这就匆匆追过去。廖家人在正堂内看着两人从一前一后到并排走起,还是忧心,瞧这牵心挂肺的模样,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么?
快到大门口了,廖秋离问萧煜:“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并没说什么,都是担心你被我欺了,吃了亏又闷在肚子里,故而找我讨公道,给你撑腰出气。”萧煜说这个的时候脸上有笑纹,显见是不计较方才受的“客套”。
“……我家人说话都直来直去的,若是说的不对,你可多包涵。”
“你我之间说话能不能别这样见外?你不是答应我要试一试的么?那从饮食起居试起如何?你总也不肯回来,把我一个人晾在那个‘家’里,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被窝都是凉的,还说要试呢,你那颗心诚不诚?!”
“……我怕你。”廖秋离在一处拐角停下,说了他一直想说的,“从拂林那晚起就一直怕,没有一点缓和,想起来要和你见面了心里就会猛地打个突,止都止不住,好像有什么梗在心上,总是那么不安稳,我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怕过什么人,但对你,那是真真切切的‘怕’,不带一点掺假的……你说,我该怎么和你试?”
萧煜脚下顿住了,忽然没有那个心气追上去了,他眼眶周围刺痛,说不出的绝望伤心,心上已经盛不住了,都逼到了眼仁上,又从眼仁逼到眼眶,眼前一片模糊。他爱得辛苦,却始终爱得不得法,生撕一通,连那个原本最贴心最为他着想的人都怕了他了,“……你别怕我……我不强你就是了……说话算话。可有一条,我还是想你回来和我一块儿住,做不成……也无碍,先当朋友处着……我想天天看见你,不成么?”
“……你容我想想可好?……别再逼得那么紧了,不然我见着你就想退走……从前明明不会这样的,从前、从前想到了你,那就是想到一位久久不见的故交,会牵挂会想念,尤其会想你现在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现如今……不成了……”
“……好,那我先回去,你好好想想。明儿有庙会,你去逛么?”
“明儿台口那边有活儿派,去不了,下回吧。”
心口上的伤还在烂下去,又遭了婉拒,萧煜面色不好,少见的没有像往常一样赖着廖秋离让他送了一程又一程,刚出大门口他就让他止步了,说是从这儿直接入宫近便,不必再送。
入了宫那就得把私心杂念打叠好了,公是公私是私,一码归一码,可不能因为私人那儿受了挫,回到公事上就心不在焉或是瞎胡来。眼下最大的一桩公事就是开边市,开不开得成,最后虽然可以由皇帝这头定夺,但若是管钱的那位说不通,到了要用钱的时候一样棘手。萧煜入宫主要就是要和皇帝商量由谁出面当说客最合适,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这人是户部尚书廖之信的故旧,两人识于微时,有共患难的铁交情,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说得动廖尚书,那就只有这位了。人选有,然而不好找,这位许多年前便弃文从商,出了西域去了大食,两边久无书信往来了,要找也不大容易,找着了人家愿不愿意写这么一封信来说服昔日故旧,谁也不敢打包票。边事紧急,等得起么?说到最后,皇帝金口玉言给拍了板——圣旨先下,开了边市再说,至于廖之信和一些文武大员们,那都可以慢慢来,找准了点,各个击破。
从宫里出来都过去好半天了,回去么,不想回,既不想回那气派空荡的肃王府,也不想回那个没人等着他的小院落。他去了天聚和,老字号的鲁菜馆子,以前他爹常带他们母子俩来,上几个招牌菜,温一壶花雕或是屠苏酒,三人围坐,就是一个家了。如今就他一人,也点他爹娘在生时常点的几道招牌菜,也要一壶花雕,要三副碗筷,盛三碗饭,斟三杯酒,然后慢慢吃喝,从中午吃到傍晚,这才会了钱钞,从天聚和所在的东大街往他那小院落所在的菊儿胡同走。酒喝了不少,奈何就是不醉,要能醉了,回去倒头睡一场也好,至少梦里比梦外暖,梦里也没梦外那么形单影只的,他就是只孤雁,孤零零的没伴儿。
萧煜回到下处已是入夜时分了,小院落里一片漆黑,原先还有点儿微末的希冀,真见到这一片漆黑,心里又是说不出的苦——他是不会在这儿等他了。都怕了他了,哪还会来,如今不会,今后也不会,说不定这一生都不会了。摸索着进了内室,摸索着燃了灯,靴子外衫都不除,就这么倒到床上,被子囫囵盖上头,整个人缩进一片黑暗当中,好几天没熟睡过了,困得脑袋疼,合上眼脑子里各种各样的头绪乱纷纷,有公有私,绞在一块缠成一团,越发睡不着。就这么从入夜熬到转天凌晨才迷迷糊糊着了,一着就做梦,一梦就梦见他那小梨子,梦里的就是比梦外的大胆好摆弄,他做什么他都不推拒,要他一块儿住他就干干脆脆地和他睡在了一张床上,还自发的宽衣解带搂抱亲昵,甜都甜死了,他真不愿意醒。
然而有人扯开他罩在头上的被褥,拍他的脸,不让他睡,费力撑开眼一开,梦里光溜溜的人这时候把衣衫穿了回去,还穿得挺严实,一点儿肉也不露,他迷迷糊糊中问了一句:“……小梨子……你怎么把衣服穿上了?再陪我睡一会儿不好么?……”
那人脸烧红,一个巴掌不轻不重的招呼到他脸上,低喝一声:睡糊涂啦?!混说什么呢?!
他还要在梦里死赖,“小梨子你别恼,听我说,我是真想把你弄到手,想了好多回干脆用强的算了,或者是弄点儿春药给你吃了,咱俩能好上几回,省得我老也饿着,抓心挠肝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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