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归舟》完结
这对父子也太不像话了吧?!都怎么想的?!
好在沈文昭还有分寸,当场就用几句淡化把这铺天盖地的“恩宠”推了出去。棘手的是太子那头不依不饶的,像是怕这些好处送不出去似的,散了朝还把沈文昭的大哥留下来私谈,一门心思地朝绑死沈文昭使劲呢!
再这么下去,沈文昭还有路可走么?
当然,沈文昭处在事情当中,不可能没有知觉,特别是打从崇阳府回来以后,太子殿下藤蔓一般的日缠夜缠,说着一嘴不像话的话,再是大而化之也明白味道不对了。他自己也想躲出去,早在一个多月前就上过折子给皇帝,说自己“才疏学浅,做不得太子洗马”,又说安阳近年来多灾荒,自请外放归乡做个县吏,能保一方太平也是好的。
皇帝收到折子,溜了一眼,转给了太子,太子见了那字眼,心尖仿佛被削去一块,疼得两眼发黑,然而在自己的爹面前又不好露出分毫,只能把折子攥在手上,攥得折子皮烂纸酥,攥得手上青筋暴绽,强定心神低声对皇帝说:“谢父皇!”
皇帝这是让他自己做主了——太子洗马,太子的侍卫官长,你的人你要留就留,愿意放走就放走,我不插手。
太子当真沉得住气,忍了一个多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当没这封折子,该如何还如何,对着沈文昭也还是那么样的闷头使劲。直到今日,太子监了国了,也是闷声不响的就动了手!沈文昭他哥从御史中丞升任右相,沈文昭还做他的太子洗马,还是近身护卫日夜相对,再腻烦也得忍着,只要他哥跑不掉,他也就别想跑掉!
萧煜一旁看着,有心想帮一把,也不知该朝哪头出力,该向着太子还是向着沈文昭?他私心里可怜太子,想是因为感同身受吧,当年他对廖秋离也是一般样的单恋着,不知明日如何的恋慕,不知可有将来的恋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恋慕,苦死了无人可诉的恋慕,他也曾亲历过。沈文昭呢,又和廖秋离不同,廖秋离有一颗烂好人的软烂心肠,旁人在他面前稍稍露出一点吃了大苦头的模样,他就不忍心了,沈文昭没有,苦肉计对他不管用,太子除了栓牢沈家之外,简直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栓住他。到了这个份上,即便萧煜愿意冒天大的险把他弄到庆朝之外去,让他独自去海阔天空,他也走不了,他从小到大都在接受同一种教诲——家、国、天下,如果让他连家都不顾,自己跑路,他对付不了自己的良心。
萧煜躺在一团融融的黑暗当中,脑子转了十万八千个弯,可就是找不着出口,长叹一气,他决定先不想了,自己给自己倒杯水喝才是正经。
正喝着温白水,廖秋离回来了。他进了院子,见满院子的黑灯瞎火,以为萧煜还没回来,就先进灶房点了灯,再从灶房摸了火折子到堂屋来,打算擦着堂屋里的大蜡烛,一进屋,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盘在凳上,吓得惊叫一声!萧煜被他的惊叫吓一小跳,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你呀!
“怎么回来了也不点个灯,就这么黑灯瞎火的坐着,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廖秋离嘴里说着,手上擦着了火折子,点燃了大蜡烛,一时光明。借着灯光一瞧,就瞧见了萧煜那张乌云满罩的黑脸,“怎么了?做什么又摆脸色?”
萧煜站起来,迎面给他一个大搂抱,搂头盖脸的,遮天敝地的,闷得廖秋离受不住了,低低哼了一声,想要挣出来透个风,萧煜两只手臂铁硬,就是不放他自由,像是要把生米焖成熟饭一般,他搂得相当带劲,还问他:“庆之,当年你一定特别腻烦我,对么?”
当年那个我,没脸没皮的,死缠烂打的,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去,一门心思要把你弄到手,甚至连绑人、要挟、霸王这样不堪到了极点的行径都做出来了,事过境迁,如今回首,看到那个当年的自己,自己都看不过眼了的!
“你这几天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老爱翻老案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了,人活着难不成还越活越回去了?!”廖秋离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问他:“是不是沈文昭的事?”
“嗯”,萧煜稍稍松一松手,让他缓一缓,不过只是松一松手而已,身子还被圈着,头还是靠在自己胸膛上,“昨日和那位打过商量,可……那位不愿管。”
“那位”当然就是皇帝,皇帝神神叨叨地说了一篇话,归结起来就是个不愿管的意思,最该管又最管得着的人不愿管,萧煜觉得这事走进死胡同里了——好办法没有,馊主意倒有一堆,总之不是个能善始善终的模样。
“那……子虞可愿……”廖秋离比了比手势,意思是沈文昭可愿意偷偷跑路?
“换做是你,你能么?”
换做是你,一家人被太子人质一样挟着,今日封老大,明日封老二,净喂高官厚禄这样的软刀子,沈家多年清流,向来低调,无声无息地活了两三百年的一群人,一眨眼就成了整个朝堂的眼中钉,你跑得了?
“……不能。”当年萧煜挟了廖家二十多口人,在河西摆了一出逼婚宴,至今想起来,他心里还是有点儿膈应,他们之间还有十好几年的交情呢,太子与沈文昭之间谈得上什么交情?顶多是主子与奴才的关系,只不过这奴才谱摆得忒大,动不动就爱和主子掐,动不动就不给好脸,蹬鼻子上脸了这么些年,太子还纵着他,这是把他当奴才待么?不当奴才待,当眼珠子待,他能让眼珠子脱眶跑了才怪!
“庆之,我尽力了。”萧煜用力搂他一下,在他头顶心亲了一口,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真是心力交瘁。
“……我知道”,廖秋离回他一个搂抱,轻轻的,手从腰那儿环过去,在背上轻轻拍打,跟哄一个在外头受尽委屈的孩儿似的,他轻轻拍哄他,“尽人事,听天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能强求。”
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都无奈而怅然——太子这份情,有如逝水,洪流滚滚,拦不住,毕竟要朝着沈文昭去。
沈文昭对太子殿下滚滚洪流般的恩宠,实在是招架不住,近来他只要一出宫,身边立马围上来一圈禁军,他走哪他们跟哪,跟进跟出,把他当人犯一样看得牢牢的!他说不用跟了,就是回趟家,丢不了!领头的恭而敬之地回他:“殿下差遣我等跟随,不敢有辱使命!”,意思是你跟我们说没用,要说你得找正主儿说去!
他脾气一上来,二话不说原路返回东宫找太子,太子殿下笑眯眯听着,情深似海地朝他使眼风,他不接,话也越说越生硬,到了最后话赶话,又提到了当年那个“等你登了大宝,我们沈家就撤走”的老调,说了多少回了,太子从不当真听到当真,从不在意听到在意,现如今再听,心窝子戳了千八百刀,忍痛忍不得,便要掐自己的手掌心,掐得手掌心发麻、破皮,血流滴嗒了,才挤出一张好脸来说些好听的话,什么“崇阳府的案子还没了断,怕有那心存不轨的匪徒对你不利,故而要派些人手跟着你”,他脸上是笑着的,然而眼里没笑,心里淌泪,手心淌血,不过,这些都只有他自己知道。
怨得了谁呢?谁让他巴心巴肝地恋慕这么一个人?谁叫他偏要唱独调?谁叫他这样谨小慎微,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沈文昭的硬话碰在了一篇软绵绵的好话上,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硬话碰上好话,往往是说硬话的那个说不下去了,惹不起躲得起,走!
从此,两人见了面总是隔着一层似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除非十分必要,沈文昭通常一语不发,也不知是哪辈子造下的冤孽!
好在太子那头是初次监国,诸多细务还不熟识,大事小情多如牛毛,忙得不可开交,想着人在身边,能看一眼也就够了,这就没怎么纠缠沈文昭。沈文昭身为太子洗马,太子有多忙他就有多忙,两边忙忙碌碌,一转眼就到了年尾,忙了三四个月,总算是有了头绪,一切事情只要上了手,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事,轻车熟路的,好做多了。
第68章 夜宴
庆朝今年风调雨顺,是个五谷丰登的好年景,天下太平了,宫里过年的花样也就多了起来,先是内务府那边请旨要大办元夕,后来朝臣们跟进,凑热闹,折子一封一封的往上递,都说年景好了,恰好太子又新监国,该操办一场庆贺庆贺。皇帝心里痛快,御笔朱批,让内务府着手去办,至于该怎么办,内务府里有个吃喝玩乐样样拿手的总管,怕找不着热闹么?
说了要大办元夕,又说了怎么热闹怎么来,还说钱不是事儿,那好办,内务府那边三天工夫就交了几本册子上来,一本册子是一种热闹法,请圣裁,到底要照哪种热闹来办。皇帝让太子自己挑,乐意挑哪种热闹就挑哪种。太子挑了中不溜秋的一种,内务府的人接到旨意还纳闷来着——不是说怎么热闹怎么来么?怎的忽然又改主意了?
其实太子想的不是怎么热闹,而是哪种热闹能把沈文昭绑死了,从元夕夜晚一直绑到大年初一,最好连大年初一也回不去家!
这样一来,选中不溜秋的那套热闹也就合情理——那套热闹需要劳动太子的地方挺多的,太子一动,太子身边的侍卫官长就得跟着动,除非热闹完了,否则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内务府的总管是个聪明人,他从这里边嗅到了一丝丝异样,微不足道且转瞬即逝,这里边藏着一个非比寻常的时机,抓住了这时机,他立马就能飞黄腾达。时机是绝好的时机,风险也是绝大的风险,若是会错了意,得罪了这些凤子龙孙,死一万回都不够的!他左思右想,想了一天,临到入夜时分一拍大腿——罢!胆大吃肉,胆小吃屁!想要绝顶的荣华富贵,就得敢冒那杀头的险!
转天散朝,总管看看左右无人,就大着胆子和太子说了半句话,“殿下,新罗那边贡了两名奇人过来……”,说到这儿他又停了,神色暧昧,像是藏着污纳着垢,明明脏了,却又脏得光明正大,还好意思在他面前兜售他那点肮脏。
萧恒本来懒得理他,从鼻孔里“唔”了一声,直接越过他朝前走了,边走边说:“这么点事也要告诉我,你们内务府也够闲的!”
总管一听,这是要坏菜!也不敢打那吊胃口的主意了,赶紧竹筒倒豆子,一顿说完:“殿下您是不知道,这两人要是寻常的玩物也就罢了,奴才也不敢在您面前提呀,他们会点儿法术……就是,他们有法子让人两情相悦……之前怎么不愿也没关系,过了他们的手,自然而然的就黏在一块儿了,拆都拆不开的……”
萧恒站了下来,一双眼睛刀子似的扎在总管身上,说的话更是半点不客气:“孤竟不知道内务府近来还管起了两情相悦,有意思!”,说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总管让他吓够呛,半天缓不过来,呆站了一会儿,正掏出手帕擦额头上的冷汗,却见前边过来一个人,定神一瞧,正是东宫里边的掌事总管。两人都是总管,按说品级差不多少,可如今太子监了国,那东宫里的掌事总管身份也就上去了,腰杆子自然要比内务府总管硬一点儿,两边一见面,内务府的总管首先一哈腰,相互见礼完毕,东宫的掌事总管说话了,悄声细语的,几近耳语:“殿下让你夜里过去一趟!”
有门儿!看来这步棋是走对了!绝顶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哪!
内务府的这位总管心里撒欢,脸上绷紧,一脸肃穆地应承,当真一入夜就去了东宫。
太子还要理国事,让他在偏殿等着,这一等就等到了定更时分,等得他心里火急火燎的,不知这里边有什么变数没有,几次三番想到了夜长梦多上,那绝顶的荣华富贵和森罗地狱就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随时有捅破了,从天上坠到地底的危险。这几个时辰熬的!他几乎想就地一跪,爬到太子面前讨饶了!
好在太子好歹还是见了他,虽然挑的不是什么正经时候——脱了朝服、换了睡服,准备就寝的当口,在那儿洗漱呢,叫他进来了,漫不经心地问他:“今早你说的,新罗贡来的两名术士,照那说法,似乎有些本事?”
“是,奴才试过,千真万确的事,不然不敢搅扰殿下。”总管不敢怠慢,赶紧有一说一,有十说十,还特意提到他“试过”了。
一听试过,太子来了兴致,问得更细致了:“哦,试过?怎么试的?”
“嗐!还不就是弄俩人,原本乌眼鸡似的互不对付,看见就掐看见就掐,也真是奇了怪了,新罗贡来的两个术士不知施的什么法术,过了几天再看,那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啧啧!那肉麻劲儿,看了都腻烦!”总管说得挤眉弄眼,满脸都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和肮脏。
萧恒微微一笑,朝他勾勾手指头,“你来,孤有话交代。事成之后,有你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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