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我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是夜华抱走了团子,同素锦没什么gān系,你不必忧心。”
听奈奈这一番叙述,看得出她防夜华的那位侧妃譬如防耗子一般紧。这个中的原委,在脑门里略转上一转,也约莫算得出来。多半是奈奈从前服侍的那位夫人——团子跳诛仙台的亲娘,还没来得及跳诛仙台之前,同素锦有些不对付。
夜华如今待素锦的光景十分不好。
我脑中忽地一道电光闪过,福至心灵打断奈奈道:“该不会,这位素锦侧妃,同团子她亲娘跳诛仙台这个事,有些牵扯吧?”
她脸色刷地一白,顿了半晌,才道:“天君颁了旨意,明令了再也不能提此事的。当初晓得这桩事的仙娥们,也全被天君分去了各仙山,不在天宫了。”
奈奈这个回答虽不算个回答,脸上那一白却白得很合时机,我心中来回一转,不说七八分,倒也明白了五六分。
因我们九尾白狐这个族类,在走shòu里乃是个不一般的族类,一生只能觅一个配偶,譬如两只母狐狸公然争一只公狐狸这样的事,我活了这么十几万年,从来没见着过。是以倘若有两只母狐狸要争一只公狐狸,能使出些什么样的手段,我有些拎不清。但好歹在凡界做相士时,《吕后传》这样的抄本野史涉猎了不少,令我今日能做一个恰如其分的推论,推论素锦侧妃从前,其实并不像今日这般典范,为了争宠,将团子亲娘生生bī下了诛仙台。
团子今年三百岁,可见团子的亲娘跳诛仙台也就是近三百年间的事qíng,这个事定然也曾掀起过轩然大波。五百多年前我被擎苍伤了,沉睡了两百年,但我从那一趟长睡中醒过来时,却并未听得近年九重天上有什么八卦趣闻,想来奈奈说的没错,那石破天惊的一桩大事,是被天君压了。
这一代的天君倒是个有qíng有义的天君,想必正是念着素锦曾做过他的小老婆,才特地cha了这一趟手。不过他cha的这趟手,倒正cha在了点子上,令素锦今日能享一个典范之名。
唔,真是一段血雨腥风的过往。
夜华和奈奈这一番惊扰,所幸没败了我寻书的兴致。
原以为这九重天上上下下一派板正,藏书也不过是些修身养xing的道典佛经,我因实在无聊得很了,才想着即便是道典佛经也拿来看它一看,却不想东翻西翻的,竟淘出几个话本子,略略一扫,还是几个我没看过的、颇趣致的话本子。我矜持地朝奈奈一笑:“从前住这个院子的夫人,忒有品位了。”
正预备揣着这几个话本重新杀回天泉泡着,院子的大门却响了一声,徐徐开了。
我抬头一望,夜华储在后宫中的那位典范,带着一脸微微的笑立在门槛后头。
我心中感叹一声,这位典范大约是做典范做得太久,身心俱疲,今日竟公然两次违夜华的令,无怪乎从前有个凡人常说过犹不及,凡事太过了,果然就要出幺蛾子。
典范见着我,略略矮身福了福,道:“方才妹妹来过一回,却不巧误了姐姐的时辰,本想到天泉去亲自拜一拜姐姐,没承想姐姐又回这院子来了,妹妹便又急匆匆赶过来,还好总算见着了姐姐……”
她的言辞十分恳切,奈何头脸光滑,半丝儿汗水都没有,气息也匀称得很,委实没令我看出急匆匆赶过来的光景。
我因今日一大早被这位典范的两个婢女嚼了舌根,心中略有不慡。且听她此时姐姐姐姐的唤个不停,方才好不容易顺下去的一口气,腾地又冒上来。我一贯不大爱听别人叫我姐姐,因当年小时候尚同玄女玩在一处时,她便前前后后地唤我姐姐。玄女这一根刺,刺在我心上许多年,乍一听典范唤我姐姐,那一根刺便扎得心中愈加不快。
我少年时天真骄纵,十分任xing,近十万年却也不是白调养的,xing子已渐渐地沉下来,忒淡泊,忒娴静。即便此时看这位典范有些不大顺眼,仍能揣着几个话本子敷衍:“你拜我的心既如此急切,为何昨夜初见时不拜,却这个时候来拜?”
她一张笑脸倏地一僵。
近旁一株硕大的桃树底下立了张石桌,周边围了两三只矮石凳,我估摸着同她这一番唠嗑还须得磨些时辰,踱过去自坐了。
典范僵了一僵,半晌,笔直地挺着她的身子,扯出来个笑容道:“天宫与别处有些个不同,若是一场慎重的参拜,必得收拾出合宜的礼度,才显得出参拜者的虔诚。按照天宫的礼节,姐姐方至天宫妹妹便该来参拜的。可这件大事qíng,君上却没同妹妹提起,是以昨夜初见,妹妹竟没认出姐姐来,殿前失仪,倒让姐姐笑话了。今晨妹妹本yù来此拜会姐姐,却又延误了时辰。此番妹妹来得这样迟,便先给姐姐赔不是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果真不愧为四海八荒一众后宫的典范。可那几声姐姐,实在叫得我头晕。
我抚额抬了抬手中的扇子,点头道:“却是我初来乍到,不懂这九重天上的规矩了,无妨,这规矩听起来倒是个挺有趣的规矩,那你便依着这个规矩,快些拜吧。”
她愣了好一会儿,回神道:“方才,妹妹已经拜过了啊。”
她这个话说得十分新鲜。我回过头去从头到尾细细想一遍,却只想得起来她矮下身来略略那一福。难不成,那略略的矮身一福,便算她这个没甚斤两的太子侧妃拜了我这个修了十四万年才修炼成功的上神了?
这天宫的规矩,听起来倒像模像样,做起来,委实水了些!
我心中不满,但因我是个大度的仙,不甚计较这些虚礼,于是只将几丝不大顺的气沉到肚子里去,宝相庄严地颔首道:“哦,拜过了啊,这个拜法真是个平易近人的拜法……”
我一句话尚未说完,一直盈盈立在一旁的典范,连方才拜我那一拜都只是略略动了动腿弯的典范,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手一揖,伏倒在地。院门口有一副衣角隐约闪过。
我抽了抽嘴角,咳了声,道:“你这又是在做甚?”
典范抬起一张刚柔并济的脸,涩然道:“方才那一拜,妹妹正是依的侧妃拜正妃的规矩,此番的这一拜,却是要拜恩人,姐姐这几月来对阿离的照拂,实让妹妹感激不尽。阿离打小便失了母妃,怕姐姐也听说过,将姐姐认作他的母妃,想来也是因姐姐蒙上脸来的模样,同他亲生的娘没什么区别,还望姐姐多担待些。君上对阿离的母妃用qíng很深,阿离的母妃当年跳诛仙台,君上跟着一同跳了下去,天君将他救上来时,还只剩半口气,一身的修行也差点化个gān净,在紫宸殿躺了六十多年。那时,若不是君上的母妃日日抱着阿离到他chuáng前,一声一声地唤他父君,指不定君上就再醒不来了。姐姐瞧,这一揽芳华满院的桃花,便是君上醒来之后,为了纪念阿离的母妃种下的。君上这两百年来没一时愉悦,姐姐既同阿离的母妃长得像,妹妹实在觉得,这是个缘分。如今妹妹的这一拜,其实也望着姐姐能早日同君上成婚,以慰藉君上那颗已死了一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