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神的刀
当他将那锅用母亲的骨熬成的汤端到那个人的面前时,看到的是一张苍老而饱受折磨的脸,于是他带来了这份迟到了太多年的责问。
他至始至终没有叫过那个人一声父亲,或许huáng泉之下的母亲会原谅那个不可饶恕的人,但罗笙面对着这个和自己流着同样血液的男人却只有漠然。
再后来,天下第一楼的牌匾高挂在百味楼前,鞭pào声响彻长安。
“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全天下最好的厨子,到那时候我就去这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开一家酒楼。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怎么样?”
恩,我的诺言兑现了。
可是……
年轻的厨神黯然垂下了头,饕餮和母亲,却都不在了。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孤零零地,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百余年。
chūn去秋来,花开花落。
一年又一年,厨神用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坐看风起云涌代代才人
默默地等待着,身旁不再是一个人的那一天。
番外(五)
女人是厨神和凡人的后代。
神与人结合有违法度,厨神为了保全妻女,自愿放弃神的身份跳下九十九重天。
女人从小生长在桃源中,被保护的很好,如同温室里的花朵。厨神将手艺传给了她,母亲则教给她人间诸如真实、善良、守诺这些美好的品质,却唯独没有告诉她何为‘恶’字。
他们活在世上的时候,隐居在山中与世无争。没有叫女儿看到一丝一毫肮脏丑陋的东西,没有叫女儿听到一点俗世的污言秽语。
瘟疫和饥荒并行的年代里,厨神和母亲相继死去。
成为了第二代厨神的女人,此时还尚是个少女。用双手一点一点地挖着墓坑,将父母合葬进去。她埋着埋着眼泪渗透进了泥土里,最终泣不成声哭得昏天黑地。
就在她哭得撕心裂肺之际,门前的小河将男子冲了下来,送到她的面前。
少女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眼泪,起身将那被河水冲到自家门前的男子拖了过来。瘟疫使得很多人丧命,门前的河水也变得浑浊不堪。每天都有或饿死或病死的尸体浮在水面,少女嘤嘤嘤地哭着想挖一个坑是挖,挖两个坑也是挖,顺手做件好事将男子埋起来好了。
好不容易费了大劲挖出来一个坑,少女的指甲都开裂了。她蹭了蹭手上的泥把男子搁了进去,发觉坑有点浅,男子的身子埋上了浅浅一层土,脑袋还露在外面。她犯了难,于是跳起来思考了一下决定踩一踩叫泥土再下陷一点。
不踩还好,一踩效果真是糟透了。只听见一声哀嚎,年轻男子虚弱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疼疼疼疼疼……姑娘我们商量一下不要再踩裆了好不好?”
谁知道少女的表qíng更纠结。
“你你你你你……大叔我们商量一下不要再乱动了好不好?埋死人很辛苦的好嘛?就不可以尽量配合一下吗?扭来扭去还能不能好好地去死啦!”
少女一脚踢着男子的胯,一手cha着腰哀怨道。
天哪这是谁家的姑娘啊?反应居然迟钝的这种地步,难道一般人这时候不应该跳起来尖叫着大喊‘诈尸了’吗?!她居然还好像啥都没意识到的在心安理得地埋着脚下会说话的‘尸体’?
“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了……”男子疼得直吸冷气,“问、问题是,姑娘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在下还、还没死呢吗?”
“啥?你没死啊……呜呜呜不早说,害得人家白挖了这么半天坑!嘤嘤嘤你知道我的手有多痛吗?”少女心疼地揉着手肘两只脚还踩在男人的肚子上。
“……难道你认为我不痛吗?”男子额头上直冒冷汗脸色惨白惨白,声音有气无力,“就是刚才没死现在也马上快被你踩死了喂……”
男子用尽了力气,直接昏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饥饿感环绕了他的全身。那时少女手中端着的一碗骨头汤,成为了萦绕他一生的记忆。
也许是因为太饿了,他甚至都无从思考在遍地荒芜树皮都被刮尽了的山庄里,如何会有ròu来做汤给他呢?
少女活动着新长出的手臂,端详着她捡来的这个人。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活物了——瘟疫和饥荒使得整座山只剩下尸体。埋葬了父母之后的她,环顾天地间只感到无尽的凄凉和被抛弃的孤独。而此刻的她感到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她总算不是一个人了,她找到了可以弥补悲伤和空虚的填充物。
“你救了在下一命,想要多少报偿,恩?”
男子盘腿托着腮问她。
“我得给你多少钱?”
“钱?你这人真奇怪,”少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了,她生活在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山庄里,完全不需要货币jiāo易,因而也不知道钱是个什么东西。但本能地,感觉到自己被轻视了,“别人救了你,你不说声谢谢,反而开口闭口就是报偿,好像人家图你什么似的。”
“哦,”男子笑了,“那你觉得不是这样的吗?”
“哼,你以为我是为了图你什么才救你的吗?”少女鼓着腮,有点生气,“你娘一定从小就没有教育你,做好事是凭良心,不图回报的!”
此时的天下四分五裂,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瘟疫与饥荒并行,路旁遍地白骨,树下具具尸骸。人心沦丧礼崩乐坏的时代里,人们如同野shòu一般互相厮杀手足相残。
而在这个小姑娘澄澈的双眼里,他看到了世间的最后一块净土。
“……”男子的神qíng有些细微的变化,随机笑容里带了点自嘲,“恩,家母过世的早,让姑娘见笑了。”
随后他又眨了眨眼,恢复了常态,笑得有些狡猾。
“那你娘是不是还教了你另一句话,叫‘做人应该知恩图报’呀?你瞧,在下是个有良心的君子,承蒙姑娘救命之恩,如果不回报姑娘的话,实在说不过去对吧?”
“……好像是诶。”少女感觉有点道理。
“可是呢现在在下沦落到此地身无分文,也没办法支付报偿。只好……恩,只好以身相许,做姑娘的夫君好了。”
少女朦朦胧胧地感觉自己好像吃了个亏,但又说不太上来哪里不太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父母的坟土堆前拜了个堂。
那是灾年,那是乱世,那是她与他度过的最平淡也是最值得追忆的时光。
“将军!找到将军了!”
部下带着兵马寻到这座山时,男子甚至有那么一刻想逃。然而少女只是用那一双杏眼盯着他,眼神澄澈而平静叫他无处可躲。
“你该走了。”
她对他说,就如同提醒他该添衣、该喝药一般平淡的语气。
男子苦笑,原来她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单纯并不代表愚蠢,这个看似糊涂的笨姑娘,看破了一切却从来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