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不寐
穆文堂哼了一声。“尚美兄所言不差。人分三六九等,上下尊卑有序,一些个乡野村夫却不懂守自己的本分。”
刘尚美连忙道:“穆公不必生气。那只是一介武夫,大家让着他,不过是怕他犯浑闹事罢了。”他见殷凤翔置若罔闻,心中不忿,有意提高声音道:“殷侍卫,你说是不是?”
殷凤翔看向他们,微微一笑:“两位先生说的是,大家总是让着不守规矩的人。让着年轻的是怕他们犯浑闹事,让着年老的……大概是怕他们倚老卖老,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刘尚美气得脖子发粗,“你说谁倚老卖老?”
穆文堂脸色也十分难看:“这里是公主府,你不得无礼!……你无非是给你哥哥出头,哼,老夫岂会占这等小便宜!不过一时用了,过后十倍二十倍补上,又有何难?你口出狂言,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好自为之吧!”秋雨也罢了,不声不响的,他这个弟弟却狂妄得很。
殷凤翔道:“穆先生当然不会图这点便宜,可你老人家刚才说了,要守本分。二位资历再高名声再响,也同家兄一样是公主府上画师。人是公主请的,食宿由她说了算;如需暂借,则应过问本人,才是礼之所在。敬老尊贤,敬的是老实厚道,尊的是贤达明理,否则光年纪辈分,又如何分辨良莠?”
刘尚美怒道:“你一个有罪之人,凭什么来教训我们?别忘了,你大闹尚书府,打伤多人,还险些伤及殿下!这可是我们亲眼所见!要不是殿下饶你一命,你现在还蹲在刑部大牢……竟敢在这撒野?”
殷凤翔道:“是,我是有罪之人,那就请二位即刻把我扭送官府,以正国法。怎么样,请吧。”
刘尚美顿时语塞。公主都已经说qíng免了他罪过,又任他做侍卫,还报哪门子的官?“你……”
“什么事喧哗?”一名身着碧蓝绮罗裙的女子走来,她容颜秀美,年纪尚轻,发话时却有自有一种气度。
“……司华姑娘。”刘尚美收敛神色,声音小了下去。公主的两名贴身侍女凝光和司华,深得公主的信任和倚重。
“也没什么,我们路遇殷侍卫,说话说得高兴争论起来,姑娘勿要介意啊。”刘尚美笑着说。
殷凤翔淡淡一笑:“刘先生说的不错。”
穆文堂仍有不悦之色,却也点点头。
司华聪明,早猜到了几分,笑道:“难得你们说话高兴,这是好事,和和气气相互担待,就不会生出事端打扰殿下了。穆先生刘先生在府上多年,德高望重;殷侍卫初来乍到,你们可要对他多加关照啊。”
二人应了一声,匆匆离去了。
司华转身,对殷凤翔关切地问:“你的伤可好些了?”
“无碍了,多谢姑娘。”
“殿下说过,你有伤在身可以多休息,不必当值太久。”
“多谢殿下的体恤。”
司华柔声道:“我也知道,他们一向自视甚高,行事难免有失。但殿下对秋雨先生是十分礼遇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殷凤翔对她一笑,再次道了谢。尔后两人也一起离去。
殷青玉在屋里把事qíng经过都看到了,争执的对话更是听得清楚,不禁暗暗替殷凤翔担心。
☆、重提
这日天气晴好,秋光明净,殷青玉在后园作画时正逢殷凤翔路过。
殷凤翔并不肯打扰,但殷青玉抬头看见他却主动开了口:“凤翔。”
殷凤翔过来,关切问:“怎么了?”
殷青玉看了看他,说道:“前日的话我没说完……你在公主府上,难免约束,不如……我去见公主,请她许你回去?”这两日一直担忧,殷凤翔能保住xing命已经不易,若再出事,只怕公主也容不得他。
殷凤翔反问:“你同我一道回去?”
见他不语,又道:“放心,不会再和从前一样。”
殷青玉放下画笔,似乎要起身。殷凤翔知道自己言语bī迫了他,轻叹口气,柔声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大哥如今在这,也是委屈。”
殷青玉道:“公主待我甚好,哪里委屈。”
“大哥从小住在风华山庄,一直深居简出,即便出门也不过方圆十里内。大哥十七岁时曾离家出走,一定是不喜欢这样困居的日子……如今在公主府上,和从前又有什么两样?”
殷青玉心下倏然一震。是!风华山庄桎梏般的生活让他压抑,他无数次地想过离开,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哪怕贫穷坎坷……曾有人在他身旁鼓励说:行万里路,走遍大江南北!
是……程飞!他脸色一变。
殷凤翔仿佛知道他心内所想一般,接着道:“你当初执意跟他走,是不想落入束缚;会有今天……也不是你心之所向。”
殷青玉沉默了一会,平静道:“路是我自己选的,没什么可怨。”
“我知道,你不怨他,”殷凤翔道,“你也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么?”
“知道又如何,他不过是从前的一个故人罢了。”殷青玉淡淡一笑,“他应该成亲了吧。”
殷凤翔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很好,愿他一切都好。”再提到程飞,心中竟然已经没多少起伏。就像一个激烈翻涌的梦,醒来只留下淡淡痕迹而已。
殷凤翔注视着殷青玉,没打算告诉他,程飞在婚后还曾为他的事找过自己。
——在逍遥堡见了程飞之后,他即刻返回风华山庄,继续寻找。数日后,程飞与凌微微大婚,他也去了,席间,程飞虽然qiáng颜欢笑,但明显心神不宁,偶然与他对视,更是脸色灰白。
他有意坐着不走,最后一个才离去。离去前,却遇程老爷子走到面前,话里有话地道:“殷庄主,听说令兄长无故走失,他只是个读书人,贵庄人手也不少,总该好好照看才是。”
他压下心头火,回言:“在下的兄长在下自己照看,有劳程总镖头cao心。在下年纪尚轻,没什么持家心得,凡事还要多向老爷子讨教。听闻府上家教甚严,令公子一向身正行端,从未做出有伤风化之事,更不曾背信弃义,真是可喜,可贺。”
程晋远被点中心病,瞬间面皮紫涨起来,拿着酒杯的手抖个不住。
程飞在那边见势头不对,赶忙过来,搀住父亲,小声问:“爹?”
程晋远手一抬,把儿子震开,随即反手一记耳光,打在程飞脸上。
程飞看一眼还在呼哧气喘的父亲,默默忍受,只站在一旁。
大堂上宾客尽散,除了他就只有收拾桌椅的几个程家下人,这一巴掌,让人们都愣住了。空气变得僵结。
他不yù再与父子俩说下去,道了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开。
走出大门时他忽然想到,寻找大哥的事虽然下了很大力气,但已严令庄里不得对外宣扬,寻找时也只从相貌、年龄、衣着入手,并未提到身份,所以江湖各门派并不知道殷大公子走失的事。看来程老爷子一定对程飞严加监视,甚至是直接bī问有关qíng由而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