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鸣》完结
蔺维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饶是他都耐不住皱眉,缓缓开口劝道:“爹,您刚清醒,不宜剧烈动作,还是好好休息吧。”
在一边装桩子的御医这会儿一个劲儿点头:“蔺大人说的是。”
蔺老爷打完那一个巴掌,虚了下来,差点坐到地上,旁边的小丫鬟连忙扶住他。
“你们都出去吧。”蔺维言先是吩咐了一句,然后才对御医道谢,“多谢王御医,您先回去给陛下复命吧。”
总归瞒不住了,蔺维言干脆挑明了。
王不语才不想掺和蔺维言的家事,收拾了药箱起身道:“蔺大人客气了,这是陛下的命令,属下分内之事。”
蔺夫人刚爬起来,听了这话眼前发花,差点又软下去。
蔺维言没看她,走到蔺老爷床边坐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既没有疏离也没有讽刺:“爹,您可觉得好些了?”
蔺老爷没脸看他,撇头向里,过了一会儿老泪纵横:“是爹不好,爹没能耐,爹连累你了。”
蔺维言叹了口气:“陛下不会因为这件事恼了我,您不必担心,但是我也不能为二弟求情,您不怪我冷血,不扶持幼弟就好。”
蔺老爷哪里有胆子让蔺维言再去求情?他生怕唐佑鸣想起晚上的事情又觉恼火,再把他们蔺家发落了。甚至想想大儿子要面对这样的烂摊子,他都觉得气短腿软。
蔺维言见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却不好劝,只是道:“陛下已经把这件事揭过了,不过二弟不能再顶着我蔺家嫡子的名头了,更何况,二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夫人也有责任。您先提个平妻上来,等这阵子过了,就与夫人合离吧。”想了想,他补了一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蔺老爷这才转过头来,瞪大眼睛:“平妻?!”
只有商人家里才有平妻,商人要外出,一个在家中坐镇,一个带出去交际。只是这个平妻是上不得族谱的,也不被律法承认,本质上还是妾,要是被官府知道了一人二妻,男子会被以“乱妻妾位”的名义诛杀。有些大商人为了向贵族们靠拢,也十分鄙视有平妻的人家。对于蔺家这种书香门第,蔺维言的提议确实太有冲击性了。
蔺维言看得倒是淡:“打个比方罢了,我只是让您先考较着,不要再选一位不通透的膈应自己。”
蔺老爷这才松了口气,顿时觉得蔺维言的提议不错,在他眼里,二子不成器自然是蔺夫人的错,不然为什么大儿子这样出息,二儿子却会闹出差点满门抄斩的大祸来?
蔺夫人一句尖叫憋在嘴里,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蔺老爷厌恶地叫了下人:“把她带出去。最近夫人身体有恙,就不要出来乱走动了,在自己院子里好好休息吧。”
料理了蔺夫人,蔺维言说:“京中有急事,我与陛下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京,不能继续在爹身边尽孝,爹务必注意身体。”
这话就虚得多了,不如之前那句关心真心实意,蔺老爷也不指望了,父子俩冷淡了十来年,蔺维言又在京中任职,以后,他们的关系估计也就这样了。
蔺老爷不由心酸:“你自己万事小心,爹帮不上你,只望你万事顺利,一切可心。日后……日后,不会再让家里的事儿烦你了。”
对蔺维言来说,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唐佑鸣还没睡,见他回来把折子一丢:“早些就寝,明天还要早起。”
蔺维言走过去替唐佑鸣更衣:“那你还不睡?”
唐佑鸣配合地张开手臂,玩笑道:“担心被皇姐棒打鸳鸯,睡不着。”
近来,蔺维言越来越喜欢亲手经手唐佑鸣的事情,布菜、宽衣都做得越来越顺手。做着这些侍女才做的事情,蔺维言却并不觉得自己被看低了,反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宽慰——唐佑鸣的一切尽皆经过他手。
“听你描述,公主殿下应当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蔺维言轻笑,“我反倒有些好奇。”
唐佑鸣挑眉:“等你见了就不好奇了,你还有一路的时间做心理建设。”
☆、四公主(二)
和亲的公主“失踪”了,当事双方应该有什么反应呢?这取决于是不是心虚,以及各自的立场。
永安帝在时,大平朝初露颓势,但也没到要奴颜婢膝低地求和的地步。大平朝与鞑靼打得热火朝天,对鲜卑这边的政策却是怀柔为主,一直是小乱不断,大战没有。福平公主嫁过去后,小乱的频率大大减少,除了唐佑鸣和福平公主不乐意,其他人对和亲的结果还算满意。
这样一来,就和亲这件事而言,双方比较平等,甚至大平朝还占据更为强势的地位。鲜卑族还不知道是唐佑鸣把人偷走了,担心大平朝认为他们没有保护好福平公主,自然理亏心虚。
这就给了唐佑鸣时间差,想怎样运作这件事全看他的打算,所以唐佑鸣很闲适,虽然偶尔神思不属。
他很清楚唐韵晴的状况。自打唐韵晴在鲜卑站住了脚,他们就开始了信件往来,担心被人发现,并不频繁,可足够让他了解唐韵晴的生活。远在边疆,自然不比京城繁华舒适,可唐韵晴不是软柿子,博得鲜卑首领东槐王的尊重并不难。虽是汉人公主,但她也是鲜卑王后,又有东槐王的尊重和忌惮,在所及范围内过得非常舒适,指不定比称帝前的唐佑鸣还潇洒几分。
就算对唐韵晴的状况了若指掌,临到见面,唐佑鸣依旧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不是惧怕,而是期待中混杂着愧疚,他甚至设想过无数种见面后的对话。唐佑鸣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可是耐不住地想,哪怕他自己都不明白在担心什么。
有时候紧紧捏住蔺维言的手指,便会安定一会儿。可平时总喜欢逗弄蔺维言玩的唐佑鸣发现这点后,却控制了自己离蔺维言远了一点。
蔺维言纵容了他小半天,终于在用完午膳时坐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唐佑鸣没有挣动,单单神态有些迷茫,却很快倚着蔺维言睡了过去。
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城,散了无关的人,蔺维言陪着唐佑鸣直奔敬王府而去。
唐佑鸣登基后,敬王府空了下来,没人敢去租赁、购买这间面积不小且装饰精致的府邸。唐佑鸣留了人日常打扫,现下刚好派上用场。
一路上状态不对的唐佑鸣,到了这个时候却直截了当,下了马车,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当朝,女子的地位不低。唐韵晴、唐蕞如等公主可随皇子们共同排行,夫妻合离后,女子再嫁也很正常。甚至在一些母系氏族占优的偏远地区,还存在娶不起媳妇,兄弟或邻里、友人同娶一妻的一妻多夫制。虽然对女子的要求依旧比对男子高,总算不至于不给人活路。
故而蔺维言不须避讳,在唐佑鸣的坚持下,随他一同进了小花园。
福平长公主坐在一间小巧玲珑的亭子里,身边只有几个侍女随侍,双手置于膝上,安然地看向小花园入口处,端庄优雅的气度让人心折。
唐佑鸣大跨步走过去,在亭子外站定。
侍女们用玉如意打起帷幔,唐佑鸣却不走进去,站在原处与唐韵晴对视。唐韵晴面色平静,微带笑意,唐佑鸣安然清朗。
良久,唐佑鸣方才朗然唤道:“皇姐。”
唐韵晴一笑更显温婉大方:“火炉子烧得再旺,也抵不过这样的冷风。进来坐吧,蔺大人也请。”
帷幔厚重,却能隐约看到花园中的雪景,角落里的炉子烧得热腾腾的,在这冬日里别有一番风味。石桌上铺着锦缎,锦缎上摆着这个季节不常见的果蔬,若不是亭外寒风呼啸,倒像是春日踏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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