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辞
作者:令尹天阑
时间:2022-12-27 21:18:53
标签:令尹天阑
俞景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静静的聆听,楚九歌能像这样毫不顾忌的抱怨,恐怕一生之中也只寥寥数次吧。
楚九歌侧过头,轻轻合上了双眼,眉宇间的忧愁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褪去。
俞景年又何尝不知他心里的苦?……不,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只是知道他痛苦,却无法切身的感受到那种无助与绝望。
正因为他所经受的都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孤寂与痛苦,所以,他才是楚九歌。
俞景年听着楚九歌轻轻的呼吸声,没有靠近,甚至没有替他盖上被子,因为对于他来说,现在的楚九歌圣洁的堪比天仙,他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楚九歌装死这一出戏行不通,机智如恣睢,怎可能看不出九歌bào毙事有蹊跷?可他没想到,即使是面对早已变了心的恣睢,楚九歌也甘愿去冒这场险,究竟是对恣睢太过信任,还是听天由命,事在人为呢?
事实上不似俞景年所想的那般复杂,当时楚九歌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他没指望瞒过恣睢,也不打算真的暗渡陈仓,恣睢的默许也在他意料之外,或许那时的拥抱恣睢也是由衷的,那个虽然有力,却冰冷的拥抱,给了他些许安慰,也让他有了勇气。
即使他心里明知,恣睢只不过是为了利用他,而得到天下罢了。从前是如此,现在,以后,更是如此。
恣睢让他离开,不是真的怜惜,而是为了掌控齐国,因为只有他楚九歌,知道如何解决齐寰宇这个棘手的敌人。
楚九歌一夜无眠,他qiáng制自己闭上眼睛,却丝毫感觉不到休息带来的舒适,恍然回神,自己还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只有漆黑的夜色和不远处俞景年轻轻的呼声昭示着这是应当入眠的夜。
楚九歌翻来覆去,心烦的要命,索xing披上衣服,走到禅房外透透气。
不得不承认,一路向北走来,天气确实冷了不少。楚九歌合紧了衣服,望着夜空的星点光芒,怅然长叹。
猛然间,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味,楚九歌猛地回头,正见自己身边坐着一个人,夜色昏暗,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听着那人开口:“要来抽一口么。”
夜风chuī走了遮蔽着月光的黑云,借着那皎洁而冰冷的光亮,楚九歌看到那人正一脸好笑的看着他,挥了挥手中的烟杆。
楚九歌印象中的齐寰宇jīng明,qiáng势,有着恣睢一般不容人反抗的气势,也有着许长qíng一般矫健的身手。眼前的人,虽然面容较比多年之前增添了一丝稳重,气场却完全不似当年。
“齐寰宇?不,你不是。”楚九歌自己否定了自己。
齐寰宇闻言大笑,“是什么让你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不过,我与你本就不似深jiāo,或许想不起才是正常的吧。”说着,吐出一口烟雾,伸手用烟杆指了指大殿的方向。
“还记得我追你到过这大佛寺么,那时的我手中还有兵权,却忌惮这群打着宗教的名义去蛊惑君心为祸人间的秃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抓了把柄,让国君有理由诛我的九族。那时我只不过是想与你继续畅谈,谁知你竟然慌不择路,逃进这大佛寺,我在寺外等了你半月之久,最后还是闯了进去。如我所料,国君抄了我的家,把我打进死牢,赐给我满身的伤痕。”
说着,齐寰宇毫不在意的抖了抖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被绷带层层叠叠包扎的胸口。直到这时,楚九歌才发现,何止是胸口,齐寰宇的手腕,小腿,甚至额头都是血迹斑斑,很难想象他到底经历了怎样非人的待遇。
“能站起来吗,进去我帮你包扎一下。”楚九歌伸手想拉起重伤的齐寰宇,却被手指的剧痛刺激的呲牙咧嘴,还好有双手适时的扶住了他,也拉起了齐寰宇:“进来吧,我来帮你。”
俞景年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伤口与绷带接触的不少,对齐寰宇的伤自然不好说些什么,但能够讲的就是,齐王还是很看重齐寰宇的,否则不说残肢断臂,肯定也要终身残疾。
“伤不打紧,主要是赤水之战时受的伤还没好,在yīn暗cháo湿的地牢里,伤口溃烂感染,显得比较严重罢了。”
楚九歌的指骨受伤,不方便帮忙,只好满眼担忧的望着俞景年用湿布清理gān净布满血污的伤口,拿着小刀在蜡烛的火焰上烧红,动作轻缓的剔去伤口表面的腐ròu,再用临走时许长qíng特制的促进伤口愈合的药浆敷住伤口,gān净的绷带层层包裹住恐怖的伤口。
向来对外表挑剔的齐寰宇大声说了句“谢谢”,楚九歌觉得有些奇怪,刚刚见到齐寰宇时被惊讶冲淡了疑惑,现在他伸出手抚着前者的耳朵,眼神已经jiāo代了他的疑问。
齐寰宇会意,遗憾的用烟杆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绷带,音量依旧未减:“赤水之战的时候,从瀑布上掉了下去,摔到了头,耳朵就不太好使了。”
较比多年前的相遇,齐寰宇确实xing格大变,再不似曾经那般冷酷无qíng,步步盘算,楚九歌虽没有料到,但这也在qíng理之中,齐王大大削弱了齐寰宇的势力,甚至还将他打入大牢,诛了九族,即使他依旧忠心,恐怕也早已力不从心了。
虽然年纪尚轻,可一片赤诚最终换来的是鲜血的埋葬,纵是他驰骋疆场的血xing男儿,也会伤心,也会无力再去效忠。
“齐王究竟有何打算?”
齐寰宇闻言“噗嗤”一笑,反问道:“你认为他可能告诉我吗?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替他打仗,为他卖命,到最后残废了,还要被他在关键时刻拉出来挡刀子,很可怜的。”
齐寰宇毫不客气,顾自用茶壶到了一杯冷水,仰头一饮而尽,冰凉冲去了体内因炎症引起的燥热,瞄了一眼楚九歌指骨断裂的双手,便知道即使是在恣睢那里,他过得也并不安生。
多年前,他曾与楚九歌在棋盘上畅谈,那时的他还容光焕发,即使被浓妆映衬的过于艳丽,也并不显得造作卑贱。
齐寰宇这么多年来,始终相信世人会像供奉神明一样对待楚九歌,因为他是先知,他了前尘知后事,他能够平息战乱,他能够给世人带去希望。可是他错了,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那些被战火所残害的流连失所的百姓,真的就那么无辜吗?
这个世界上,谁是没有罪的呢?他们对统治者的姑息,对楚九歌的迁怒,就是战争的源头,若是有人像陈胜吴广一般揭竿而起,又怎会有恣睢这bào君的bào行呢?
他们懦弱,他们无能,所以他们迁怒于楚九歌,甚至对于杀掉楚九歌就能平息一切的心理安慰深信不疑。
而此时此刻,楚九歌也知道,齐寰宇一直在为他人所利用,如今卸下了所有的重担,他甚至与未□□之前的许长qíng有几分相似。
“或许你该回昆仑,纷扰的俗世并不适合你。”俞景年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
楚九歌轻笑,“你是真把我当做仙人了?我在昆仑所度过的十几个索然无味的chūn秋,不过是幕后主使掌握大局的一个筹码罢了,我这辈子说了很多的谎,包括歧石能够使我恢复记忆这件事。我有时也佩服自己,我甚至能自我催眠到真的忘记一些事qíng,得到歧石,不过是为了能让忘忧糙确确实实的使我忘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若说有罪,我才是天下第一罪人吧。”
楚九歌的想法,齐寰宇实在是不能苟同,不过借此他也知晓了许多事qíng,也明白了楚九歌究竟为何辗转六国,与不同的人jiāo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