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
蓝珊有内功护体,还不觉得怎样,数步之遥的叶长风却是胸口如受重击,气血翻腾,连耳畔也嗡嗡地响个不停,象有千百只大钟同时轰鸣一样,再竭力忍耐,仍是摇摇yù坠,一口鲜血,无声无息地自唇角漫出,染湿了主衫前襟。
蓝珊同时变了面色,却是为了另一件事。他耳目灵敏,在萧达凛啸声将息未息之时,便听得远处有群啸声此起彼伏,隐隐相应,qíng知是萧达凛的属下所发,为数还象是不少。若他们在守城宋军之前赶来,以蓝珊一人之力,无论如何只得以惨败二字。
不敢再往下想,蓝珊一咬牙,头也不回,大声道:“你在这儿只有碍事,快回去。”
虽未指明,谁都知他是对叶长风而言。只是这口气,却绝不象下属对上官应有之礼,萧达凛瞧在眼里,目中闪过一丝玩昧。
叶长风怎会不知蓝珊是为自已着想,然而眼下这qíng形……多说何益。只得苦笑,勉qiáng道:“好。”
虽只有一个字,气息微弱却是难以掩藏,蓝珊心中一震,寻了个空回头,一眼便见叶长风摇摇yù坠的身子,更兼衣襟上如花的血染,触目惊心。蓝珊稍一凝神便知原因,不禁暗恼:“我怎地未想到这一层。”
心中牵挂,稍一分神,招式不免缓了下来,萧达凛岂肯放过这良机,前踏一步,大开大阖,排山倒海的一掌就此击了下来。
蓝珊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掌风扫中,萧达凛掌势何等雄浑,就算不直中要害,也无人敢坦然受之,正在危急时刻,风声疾起,日光下一箭破空,来如流星,挟满劲力,直向萧达凛咽喉she至。
箭影炫目,杀气之宛然,便连萧达凛也不敢轻视,被迫得微侧身,错开一步,才闪过箭簇。也不再动手,萧达凛眉宇一沉,双掌竖立胸前,望向箭来之处:“是谁?倚多为胜么?”
一声长笑由远而至:“萧达凛,你脚下站者,谁家土地?你yù杀者,谁家子弟?不告而入,你其行与贼无异,又有何资格与本王评论是非?”
声音悠远宏亮,自有天生一股威势,来者除端王外不作第二人想。听到这语声,蓝珊固然喜出望外,叶长风也不知不觉地舒展了眉宇。
马蹄如bào风骤雨,迅速接近,端王直冲至叶长风身前才急收缰绳,乌骓马唏历历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尘土飞扬中,端王眼锐,已瞧清叶长风襟前血迹,面色微微一变:“你受伤了?”
长臂一伸,将叶长风揽至身前马上,不容多说,另一手按住叶长风背心,内力源源不绝地便传了过去,叶长风只觉全身暖意流转,胸口的窒痛也跟着好过许多。
“没事了。多谢。”叶长风低低道了一句。
“不用。”端王不理叶长风的微微挣扎,面无表qíng,双臂却紧拥住不放,“你未奉军令,擅自离营,回去听候处分吧。”
这人明明是忧心自己的伤势,口中却定要说得严厉。叶长风被迫紧揽在端王胸前,耳里听得端王疾速的心跳渐转成平缓,不知为何,突然明白了这男人对自己关切看重,原来并非作伪。
然而现在明白又能怎样,风雨飘零,昨日huáng花,一切无可再来。叶长风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他qíng深受创,伤痛本深,又qiáng行压着,多日来胸头积郁无处可诉,此刻身受内伤,意志一弱,被人紧拥在怀,忍不住家国山河中,也生起几分qíng长路短的惘然来。
端王敏感地觉出怀中人不再反抗,大感意外,低头瞧去,叶长风双眸迷离,面色苍白如雪,平日里的一点清劲在软弱茫然中全化作了柔和,唇边苦笑清浅,若有若无间竟也象有一缕qíng意传出,实为平生仅见,不由心中怦然,极想就此亲下去,却不敢在qiáng敌前露出半分失态,全身都忍耐得有些僵硬了。
叶长风却没觉察端王的心事,一抬头,正想说话,迎面正对上萧达凛似笑非笑的眼神,大有了然于胸的意昧,叶长风面上一热,神思顿然清明,挣脱开端王怀抱,在马上坐直,朗然道:“萧将军,你适才没能杀了我,对不住这三个字,现下该原句奉还了。”
“有一件事,你还不知。”萧达凛微笑着,对叶长风说话,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盯住马上深沉不动声色的男子,“这次平夏靖边回来,太后一时欢喜,已封我为兰陵郡王。”
“哦,那是在下浅陋了。”这是新近的消息,叶长风倒真不知晓,也想不出萧达凛此刻提出这个是何用意,淡淡而应。
“以王见王。”萧达凛黑袍宽袖,负手而立,自有股潇洒的风范,“我这样的身份,若yù向端王爷请教,不为过罢?”
叶长风不由愕然,两军阵前jiāo锋,原是一对一出战,然而此刻野遇,敌国之争不同江湖对垒,自然不用讲什么规矩,萧达凛这番话,分明是在有意挤兑端王与他单打独斗了。
正犹疑间,耳边马蹄声声,起落如急雨,逶迤而来。叶长风回望一眼,端字银丝黑底大旗迎风招展,黑压压一线人如cháo马如龙,为首数骑,气宇轩昂杀气凛然,正是端王近卫队的陶威数人。原来端王马快,收到消息,心急加鞭,竟将众军抛在身后,一人先赶至了。
端王jīng锐卫队训练有素,不待发令,已自行围成个不大不小的圈,将三人绕在中央,勒马按刀,静静等待。
第57章
兔起鹄落,qíng形瞬间转变,萧达凛赤手被宋军重重围住,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萧达凛也不惊慌,眼神反而更亮,微笑抱胸,静待端王回答。
如此风度,世所罕见,然而唯其如此,更难容留。端王不动声色,目注萧达凛,淡淡道:“你既知我是谁,也当知我生平行事手段至上,何必再多此一举,要与我单独过招。”
这答案象是早在萧达凛意料之中。萧达凛一声长笑:“端王果不愧是端王,我也知你若占上风,必不肯与我单打独斗的。”
“那是自然,本王又不是疯了,要在这两国相争的关节时刻扮什么大侠,争那虚名。”端王面色从容,全身却暗蓄内力,不敢稍松,停了停,又一笑,“多说无益,本王也决不容你拖延时间,等人来救,萧达凛,你认命吧。”
手一举,众骑军齐刷刷刀剑出鞘,蓝珊,陶威这等有数高手,已各自凝神,只待与场中人作一番困shòu之斗。
“慢着,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杀气阵阵作严霜,萧达凛也终究不能不惊心,然而多少生死关头历了下来,一份镇静已融入到了骨ròu里,笑道,“只有一句。”
笑吟吟转向叶长风,竟然恭恭敬敬一个长揖,弯下腰去,叶长风被他吓了一跳,还未说话,萧达凛已直起身来,朗声道:“我求长风你下嫁于我,萧达凛人虽不才,但此生忠贞不二,绝不敢有负。”
一句话声正腔圆,字字分明,行云流水般道来毫无滞碍,在场众人个个听得清楚,却又象都没听清楚,刹那间原野上只剩山风呼呼过耳,沉寂得如yù窒息。
叶长风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自然知这是萧达凛看破了自己与端王的关系,方出此言,当着众多宋军的面揭破,一时心中又是羞惭又是难受,间或委屈不服,还夹着一点点的无地自容直yù避去……纷乱如麻,连出言斥责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