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体记
我霎时全身一热,只想拼去一命也要将师姐救出,却听慧真沉吟道:“眼下敌qiáng我弱,等会齐了慧空师兄,咱们再想办法。”
我心下一酸,知道他说的是实qíng,黯然道:“是,慧真大师。”
慧真道:“我们走吧!莫等全真道士会齐了掉头追来。”
左小琼问:“我们去哪?”
慧真道:“宗阳宫!”
宗阳宫在临安城内,我们一路向北,从武林门入城,折往东行,穿过许多街巷、到得一处,门庭广阔,屋宇雄伟富丽,与其说是道观,倒更像王府,比栖霞观气派许多。
慧真领头向观内走去,看门的一名道士稽首道:“慧真大师。”
也不用招呼,转身便将我们领往观内,沿路随见huáng袍道士,守卫谨严。穿过正殿,向右拐过一道曲栏,来到一个园子,园中假山、池水,花木茂盛,鸟声啾啾,俨然一个大好园林。
穿过一道圆月拱形墙门,又是一处园子,比外间的小了许多,却林木苍郁,屋舍井然。园中一株老树,粗枝斜逸,浓荫遮蔽下,有一亭子,亭中一大群人围着一处,亭外也站着许多道士,皆静默不语,不知在做些什么。
走近了,亭中左边站着的一名十七、八岁少年道士向我们一行看来,眼神清湛bī人,只一眼,却没说话。中间一个胖道士随他目光回望,身形移开一隙,露出了亭中石桌上的一盘棋局,左小琼早挤凑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左边对局的中年道士忽朗声笑道:“和了!呵呵,和了!”
人群顿时松动起来,那中年道士侧过脑袋,短须长脸,对慧真道:“来了?”
盯向兀自昏迷不醒的慧现一眼,神qíng间甚是复杂,半晌方轻轻点头道:“自作孽,不可活。”
他便是执掌宗阳宫的dòng庭子么?适才路上听慧真说过,dòng庭子乃茅山宗副掌教,茅山宗第一高手,龙虎山张天师归隐后,便是他与阁皂宗道士杨至质两人共掌天下教门公事,此际临安城恐怕只有他率领的茅山宗能与全真教势力抗衡。看他模样也无甚出奇之处,额际泛光,只显得jīng力充沛而已。
与dòng庭子对局之人,此时站起身来,鳞袍玉带,面容儒雅清瘦,微吐一口气,笑道:“和!”
微微点着头,看着棋局,神qíng间似犹沉浸在棋局之中。
慧真一惊,踏前一步,合掌道:“贫僧少林慧真,见过荣王。”
什么?这人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荣王爷?
荣王淡笑道:“高僧免礼。”
左小琼忽叫道:“喂!你本来可以赢棋的嘛!”
荣王身后一名便衣侍卫喝道:“大胆!竟敢对王爷无礼!”
荣王抬手挥退侍卫,笑咪咪道:“哦?小姑娘,你且说一说。”
左小琼清音朗朗,指手划脚:“你看,黑方局面本来稍稍领先,却在官子之际,一味容忍退让,怯于争战,错失了良机。白方行棋一直qiáng横,其实未必没有破绽。这左上角白方侵入时,黑方若置之不理,先于右下角侵袭白方领地,白方应,则先手多占两子。如不应,大不了弃去左上角,换得右下角白地,目数上并不吃亏,如此,黑方可胜两目。”
荣王沉默不答,脸上看不出喜怒,道:“哦,那你说说,若是两军jiāo战,拿我中原繁华之地,换蛮荑不毛之丘,可否?弃城而去,亡我百姓,实乃大不仁之举。纵能取胜,又于心何忍?”
四周众人一时皆静默不语。左小琼呆了,不知方才两人是以棋战譬喻宋蒙之争呢,还是这位荣王惯于将棋道与他们家的赵宋江山联系到一块。
dòng庭子咳嗽一声,从桌旁提起一柄长剑,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这青锋宝剑可算保住了。”
忽的笑容一顿,喝道:“疾风子!”
他身旁那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道士高声应道:“在!”
dòng庭子目光凝视剑锋,缓缓道:“从今日起,这把宝剑为你所有!”
此言一出,人群耸动。那叫“疾风子”的少年道士大惊,道:“师叔,这……”
那名胖道士道:“师兄!万万不可,此剑乃我茅山宗历代指定掌教继承人信物,岂能如此糙率?”
有数名道士随声附和。
dòng庭子bī视着他,道:“我若输了呢?此剑已归阁皂宗杨道兄所有!既然天意不能使我两宗令归于一,值此教门纷争、多事扰乱之际,我茅山宗派内岂容更生枝节?掌教师兄既全权托付与我,我便可相机行事。此事已决!荣王爷、少林慧真长老、阁皂宗杨道兄皆为见证,此后若更有谁争议少掌教一事,家法处置!”
那胖道士迟疑间,荣王笑道:“dòng庭子快刀乱麻,直让小王击节赞叹!”
那胖道士身子一颤,缓缓弯下腰身,道:“是!dòng真谨听师兄之命。”
那疾风子接过长剑,正yù说话。众人却都往我和慧真身后望来,我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慧空无声无息的从拱门处走了进来,僧袍染血,步履艰涩。
慧真大惊,迎上道:“师兄!连你也不能全身而退么?”
看他刚才一点也不担心慧空,原来是对自己师兄的功法抱有极大信心。
慧空唇角挂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与dòng庭子、荣王、杨至质等一一见过。又问我伤势如何。我答道没有什么不妥,仅有些胸闷而已,慧空点了点头。
众人随后转到院中一个厅堂,荣王见西域僧提着耷拉着脑袋的富阳子走进大堂,这才注意到了,惊问:“这不是全真富阳子么?”
慧真恨声道:“他是少林逆徒慧现!”
走向前去,大掌按在富阳子脑门一阵揉搓,揭下一层头发来,露出青光短发,头顶香疤依稀可见,随即又在他面上一抹,抓起一手胶皮胡须,露出一个光润的脸庞,眼睛虽闭着,却看得出是个丰容俊朗的和尚,年纪不过三十五六岁。与适才那颧骨突耸、瘦颊huáng肌的老道士全然两人。
人群中有人“咦”的惊呼出声,慧真揭开富阳子真面目后,却没说话,默默退至慧空身后,低眉垂首,静立不语。我在他身侧,见他脸颊紧绷,唇角牵动乱须不住轻颤,显是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qíng绪。
慧空叹道:“阿弥陀佛!罪孽!罪孽!这逆徒所犯之事虽为少林家丑,但此事相关佛道两家大事,今日便在此处讯问为宜。”
除dòng庭子外,人人都露出惊疑的神qíng,为何少林弟子犯戒,却又与佛道两家相关?众人都看着慧空,听他如何发落富阳子,大厅里一时静悄悄的,地上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慧空却没立即将富阳子弄醒讯问,倒说起了故事,缓缓道:“十五年前慧现与慧真两人来到少林寺,要求落发为僧,阪依我佛,当时他俩在俗世便为师兄弟,故此肯求我师父福海大师一起剃度他们,在佛门释家依然可作师兄弟。”
众人“啊”的一声,都向慧真看去,适才慧真待慧现的态度,倒似仇人一般,没想他与慧现未出家前便是师兄弟,恐怕两人jiāoqíng非同寻常。慧真面容静默,却看不出他是喜是怒,是悲是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