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伐曲
“……”
千辛万苦日夜兼程地开了四天车才到海城,竟然不让进。而刚才那个本地司机明显知道这事,却懒得提醒他。否则他也不必多排这么久的队,在方才的路口就可以倒回去。
随便的郁闷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便平静下来。他一边把车往回开,一边冷静地盘算着要怎么进去。
打的或者坐长途巴士或高铁火车?就怕季逸林被司机或者周围的人看出奇怪来,到时便麻烦了。再况且——他看着季逸林宽大的外套下头拱起的一团,小东西在里面瑟瑟发抖,发出低低的唧唧声。
苦笑,这只季逸林坚持要带来的小香猪是要怎么办?——林林似乎真把它当储备粮食了。
突然看见前面夙城方向的指示牌,距此五十公里,随便嘴角溢出笑容,“林林,还记得夙城大学么?我母校。”
季逸林再次把头转向他。
“我就在那里认识你的,”随便转头冲他笑了笑,眼底一片因回忆而起温暖,“我还在读大三,你从海城过来执行任务。呵呵,我那个时候又笨又菜,害你吃了不少苦头。”
“都十年前的事了,”他淡淡地笑着,感慨道,“那时候还是个愣头青,转眼都成大叔了。”
三十岁是男人的一个槛,再没有二十岁时的锋芒毕露,天真无知,热血冲动。经历了太多的惊涛骇làng,不得不接受那些无可挽回的事实、向命运妥协。岁月磨砺去他所有尖锐的棱角,他疲惫了,也淡然了。他学会了不因他人的挑衅、无礼、冷漠而影响自己的qíng绪,学会了不轻易激动、烦躁、与人争论,学会了冷静地面对生活中种种的不顺、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也习惯了安静平和的乡间生活,习惯了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对方,习惯了在回忆的时候因那些美好的部分而微笑,习惯了看淡那些痛苦的部分、而后渐渐淡忘它们。更习惯了因一些简单的幸福而感到满足。
比如现在。
“林林,晚上去书读湖边逛逛吧,”他转着方向盘,笑道,“那里风景很好,你以前很喜欢。”
副驾驶座上的人仍旧静静地看着他。
下了高速路,按照指示牌的指引往高教区开,太久没有来过这里,新修了不少的隧道与高架。正值傍晚下班的高峰期,被堵在隧道里移动缓慢,随便一边无聊地按捏着酸痛的脖子,一边想着出去后在哪里停下来买一张地图。
“滋啦啦——!”尖锐的刹车声从遥远的后方响起。紧接着碰——碰——碰——碰——碰——碰!!
猛然地重力冲击从后传来,随便下意识地护住头颅,被安全带紧紧勒住腹部,胸口还是撞在了方向盘上,他的痛嘶伴随着下一声重响,这次的冲击来自前方,他竭力地踩紧刹车,身体陡然后仰,重重砸落在椅背上!
车子停了下来,入眼是前面那辆车碎了车灯、凹陷的车屁股,碰碰的撞击声还在不断往前蔓延。他呆了有俩三秒,这才意识到是遭遇了连环车祸,后面的车撞了他,他又撞了前面那辆。
胸口被撞的地方一阵剧痛,随便挣扎着解开安全带,开了车门跳出去,挤到车的另一头,开门把季逸林也拉了出来,靠隧道边狭窄的人行道站着,大口喘气。
一边看了看自己车的状况,幸亏自己有习惯xing地去改装,加厚了铁皮,只车头处有一点点刮伤。
隧道里一片嘈杂声,司机们都争先恐后从车子里爬出来,大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有人在后面大喊,“有个大卡车失控从下坡道冲下来了!”
隔壁车的车主下了车跑过去看热闹,随便犹豫了一下,看看季逸林,并没有跟去。
车还卡在当中,又不能丢下车走人,他跟季逸林说,“等会儿jiāo警录笔录的时候你躲在那上面,或者混在人群里,嗯?”。
过了约摸二十分钟,那车主溜达回来,跟他老婆大声说,“听说最头上撞扁了一辆车!车上有俩个人,有个女的好像还大肚子!也不知道把孩子挤出来没。”
“死了?”他老婆问。
“不知道,里面有安全气囊,看不太清楚。不过有人说好像听见那女的在里面叫唤。那车全扁了,车门拉不开,只有等jiāo警来了。现在外面到处都堵车,估计来了也拖死了。”那司机分析道,一脸事不关己。
随便闻言皱了眉。
“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他转头低声对季逸林道,谨慎地拉了拉他的帽子,“别动,不许嘲。我马上就回来。”
他穿过拥挤的车道迅速向出事的那辆车挤去。然而隧道里太狭窄,满地都是碎玻璃,受伤的人开始大声呻吟,人们一片慌乱沸腾,仅穿过长长的车龙就花了十几分钟。
等终于到了尽头,撞扁的小轿车夹在前后倆辆货车中间,几乎完全变形,隧道里正在整修,灯光昏暗,破碎的玻璃和血块令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隐约看到女人突起的肚子,瞧不见脸。十几个人围在车外,却都只是抱臂看着,或者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随便挤进去。
“车门卡住了,拉不开。等警察来吧。”有人道。
等警察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况且警察来了再开门救人也需要花一段时间,时间流逝的是生命,随便挽起袖子道,“让一下。”
他个子高大,挽起的袖子露出肌理分明的手臂,众人拖拖拉拉地让开条路让他近前去。他仔细看了看扭曲变形的车门状况,女人那边是完全拉不开的,倒是驾驶室这边的车门有点希望。他算了算力度,在旁边捡了块碎砖卡在门边,“有没有长一点的锹子或者扳手?”
又问了俩次,才有人递了一把过来。随便将锹子cha(河蟹)进去,“谁帮个忙摁住这里。”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许久,刚才那个递他锹子的人才走过去,一边照作一边道,“刚才我们都试过了,确实开不了。”
随便不理他,只看着他的动作,“就这里,对,摁紧了。”
他直起身,看准锹头附近的位置,重重地一脚踩下去。力道之大,震得摁锹子的人虎口发麻。
车门毫无反应。
他不懈地一脚接一脚地踩上去,直到帮忙按住的人受不了了松开手,“这样开不了的!你别乱来了,还是等警察来吧。”
随便看了他一眼,弯腰换自己摁住锹子一头,另一手捡了块砖头继续往上敲打。
其他人都只在后面看,还有人不断劝他,别试了,烂成这样,开不了的。
良久,车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终于开出一条fèng来。随便一拳碎了玻璃,抓着窗框,咬牙用力,终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门一点一点地拉开。
“出来了出来了!”这个时候其他人倒激动起来。
随便俯身进去,拉扯出瘪掉的安全气囊,先看到的是驾驶座上的年轻司机,撞了一头一脸的血,歪着头卡在那里,鼻翼微弱的颤动着,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