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画眉
现下已是初chūn,但chūn寒料峭,地龙虽不用了,但各宫还点着暖炉。画儿自回承乾宫之后,虽然那炉中银丝炭已用完,但毕竟燃了望舒糙那么长的日子,必有残存的药xing在里面,便命将那炉子封了,不许再用。今日圣景帝心中烦闷,瞧见那炉子,便随口吩咐一句,却再想不到里面有大玄机的,此言一出,那女官正要奉旨去点炉子,却听到一声响,画儿手中笔掉下来,抬头脸色煞白:“不要点!”
圣景帝此刻心中越加恼怒,气xing一起,也拗上了。点不点炉子这样一件小事,也可以让她变了脸色,面对自己时,却总是那般淡然!帝皇狠狠一笑,看向那女官:“你要抗旨不成?”女官吓得发抖,只抖着手去八宝格上取了火石,正准备去点炉子,却听得一声巨响,椅子翻倒在地上,画儿已抢到了她身前,一把夺过了火石:“不许点!”服侍的众人都大惊失色,贵妃竟敢抗旨不成!知qíng的绣儿早吓呆在那里,圣景帝大怒,一拍龙案:“来人!娘娘身子不适,带回寝宫安置!将那炉子点上!”
“不许点!”画儿心中本也烦闷,此时又气又急,将手中火石往地上狠命一砸,也大声喊着。众人再想不到一向温和的贵妃今日竟这般桀骜,都愣在那里,却见画儿砸了火石,臂肘重重撞在八宝格上,八宝格一阵摇晃,上面一匹玉石马掉下来,正砸在画儿肩头。她眼一闭,顿时疼晕过去,圣景帝再顾不得别的,急忙抢上去抱了,众人乱成一团,帝皇便吼着“传太医”,便抬头一瞧,却见绣儿已吓得瘫跪在那里。
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她自己是医生,知道这样的伤是无碍的,只休养些日子,便会好了。睁眼却见他守在chuáng边,手中握着那个装了糖果的荷包,只看着她。那个眼神,她是认得的,被太后罚跪晕倒之后醒来,她看到的就是那个眼神。绣儿还是说了,她叹了口气。
常听人说,人临死前,今生的一幕幕会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重现,她知道自己没什么事儿,那些画面,那些事qíng却还是在心中闪过。
那年,白伯伯休克在路上,她吓得大哭,从此决定了一生的事业。
那天,在医院里接到那个电话,她心中欢喜,要回家了。
香山上满山红叶,碧霄朗朗,她在那里走进了另一个时空。
七绝谷里,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博雅楼,江南好,承乾宫,昭阳殿……宫中风雨险恶,慈恩寺中的刺客,长庆宫前的青石路,珐琅炉里的银丝炭,都一一闪过眼前。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一句句宫怨在发huáng的线装书上触目惊心。
可是这些,都淡去了,淡去了,最后鲜明的,是那个眼神。一直一直的定格在那里,那个眼神看着她,盯着她,祈求着她。
她心中的惶恐,不安,委屈,难过,甜蜜,宁静一齐涌了上来,轻轻的抚上了他的眉头,千言万语却淡成了一句数不尽的叹息。
窗外,绿柳已抽了新芽。
梦魂不到关山难
东城渐觉风光好,彀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云轻,红杏枝头chūn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无论在哪个时空,chūn天都是为人所喜爱的,万物生发,糙长莺飞,繁花满树,美不胜收。大自然的生机与繁衍,尽在这一季节,无论姹紫嫣红还是满目新绿,都在这一季过去之后归于平淡,在夏的酷热,秋的苍凉,冬的严寒中等待来年的灿烂。画儿放下笔,看向窗外的chūn日美景,微笑着——大自然生生不息,便在于此吧?
圣景帝见她望窗外若有所思,便也放下手中的折子走过来。两人云开月明之后,他并未将乾清宫与承乾宫的明huáng帘幕撤去,依旧将她带在身边,只是不再为锁住她,而是不能容忍有片刻的分离。曾见她写一首《鹊桥仙》,当时只赞词句婉丽,qíng意深长,现下只觉得,那“两qíng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真是胡说!两qíng相悦,必是想时刻瞧见对方容颜,恨不得揉进了自己的骨血里,到哪里都带着才好。想来那写词的人必定是因为自个儿和qíng人不得团聚,反写下这样的词句来安慰内心寂寥,真是吃不到葡萄反说葡萄酸的!帝皇走到画儿身旁,见她神qíng愉悦,便笑问道:“有什么好事儿如此高兴?写着字也笑起来!”
画儿回神笑答:“也没有什么,只是瞧着窗外chūn日美景,心qíng好罢了。”圣景帝听她如此说,便放宽了心绪。银丝炭之事,已经水落石出。祺王领了旨会同锦衣卫彻查此事,循线追查,竟查到了秋凉殿!德妃一见祺王奉旨来传询,神qíng平静,供认不讳,qíng知难逃一死,便当场服毒自尽了。她自进宫来,本想不争宠不夺爱,平平静静将这一生过了。谁知为帝皇诞下两位双生皇子,她知道宫廷内为着帝位传承,腥风血雨接连不断,即使是没有继承权的双生子也是没有法子逃过的,便打定了主意先下手为qiáng。她生母是一位名医之女,自幼教她医道,幸而帝皇临幸嫔妃后皆赐芜子汤,画儿初进宫时体质也差,方逃过一劫。长庆宫之事,圣景帝下旨斥责太后,她听着那旨意,方知儿子继承皇位无望了,便拼个鱼死网破,联络了宫外家人,一边用望舒糙害了画儿,一边用刺客死士要刺杀祺王,谁知暖炉上金乌花让画儿又逃过了一劫。
画儿知道事qíng始末后,心中感慨万千。想起长庆宫初见德妃,她安娴高雅,秋水盈盈之态,也不免有些难过。圣景帝知她心中所想,便也放了德妃家人一马,只抄家流放,否则这等大罪,是要诛九族的。今日瞧画儿心绪好转,他才放下心来。
“来。”圣景帝揽起她,走到御案边上,打开了那始终放在上面的明huáng锦盒,见里面除了那把竹骨折扇外,还多了一张字纸,一个荷包。那个荷包她认得,是元宵夜他猜了灯谜,得来的奖品糖果给她,她盛在了里面。拿起那张字纸,却是自己秋雨夜写的《虞美人》,当时只是有感而抒,今日再看后面的小行书落款,不由微微发窘。
“‘蒋竹山听雨,自伤身世;今我听雨,亦有一番滋味。’画儿,当日你听雨,是什么滋味?”圣景帝低低笑问,却见画儿俏脸发红,拿着那字纸跺跺脚:“你这人好没意思!不吭声就拿了人家的东西不说,还拿话来堵我!索xing将这纸撕了gān脆,省得你再问来问去!”说着作势便要撕了那字纸,圣景帝忙小心翼翼抢过来,依旧折了放在那锦盒中,向她笑道:“人生自是有qíng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么好的句子,撕了太过可惜。”画儿越发羞恼,由着他自个儿去陶醉了。
帝皇重又揽过她来,却将御笔递在她手中,握了她的手,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毫落笔——“秦靖玺”,三个极漂亮的隶书,画儿瞧着那字,眼泪涌上眼眶,却微笑着回头,柔声唤了“靖玺”,圣景帝低低应了,两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