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公举
huáng顺满心担忧惶恐,这会儿对上皇帝冷淡的目光却也只得应了。只是,没等他走出殿门,忽而听到后头一声巨响。huáng顺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去看却见皇帝整个人都从暖榻上倒了下来,人事不省。
huáng顺吓得眼前一黑,差点跪倒:简直跟天塌下来了一般。
好在huáng顺在皇帝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本人还有些个胆色,再不敢耽搁,连忙快步上前扶着皇帝回了暖榻,然后便火急火燎的端着一张能刮出冰粒子的冷脸去把两位早已侯在偏殿的奉御请进殿来。
只是,便是冯奉御和杨奉御这般见过大场面的,瞧着皇帝明huáng色衣襟上的那口血和他此时昏迷不醒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有些腿颤,几乎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就有些呆住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臣早上还给陛下请过脉,一切都安啊。”冯奉御吓得手都有些哆嗦,“再者,陛下武艺jīng深,便是那些个剧毒也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就毒倒人啊!
huáng顺被外头的夜风一chuī,心里倒是冷静了许多,他很清楚:皇帝晕倒这事可大可小,但是绝不可以传出去,万一有个好歹事qíng闹大了,他这个伺候在边上的近人肯定是没命的。
所以,这会儿huáng顺倒是板着脸在内殿里头威胁起这两个白胡子老头来了:“这病因和病qíng,自然要由您二位来看,怎的倒是问起我了?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就把话先说在这儿——如今北狄乱起,魏王出征在外,诸王又在京里,若是陛下有个好歹。来日乱起,这祸国大罪可有你们二位一份。”
听着这话,杨奉御和冯奉御老胳膊老腿都抖起来了,差点没把自己那白胡子扯了,他们的动作立时便灵敏起来了,抢着上前去看皇帝的脉象。
随即,杨奉御的面色稍稍缓了缓:还好,只是气急攻心,只是这心口血最是伤身,皇帝前些年又中过乌骨散,多少有些个难办……
杨奉御和冯奉御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僚,早已是默契十足,看过脉后两人都不觉抬眼对视了一眼,jiāo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
边上等着的huáng顺已是十分不耐,扫了他们二人一眼,直接问道:“陛下明日一早还有早朝,这可是耽误不起的。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杨奉御连忙点头:“无事,陛下只是一时气血上涌,堵住了……臣等马上就开一剂药,配合针灸,应是无恙。”
冯奉御紧接着开口:“只是这方子,容我二人再斟酌一二。”对方到底是皇帝,这万金之躯,便是再小的事qíng也是大事,他们两个还真得商量一二。
故而,两位奉御虽是看完了脉也依旧是满心紧张忐忑,略略的与huáng顺jiāo代了几句话后便又垂下头,低声jiāo谈了几句。半响后,这两人才郑重其事的敲定了药方,将这药方jiāo给huáng顺找人去煎药。
甘露殿的人到底是侍奉皇帝左右,动作自是不慢,总算是赶在了天亮前煎好了药,由着huáng顺亲自端上来。冯奉御和杨奉御这一整晚也都提着心,好容易给皇帝喂了药,便打开针灸包,配合默契的施了几针,硬撑着熬了许久,好容易方才见着皇帝泛白的面色渐渐缓和过来,剑眉微微一蹙,墨黑的眉睫跟着一颤,终于醒了过来。
一直守在榻边的三人几乎是喜极而泣,huáng顺素是个识颜色的,对着那两个奉御疾言厉色,对着皇帝却又是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上前扶了皇帝一把,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小心谨慎的道:“陛下适才晕了过去,奴才斗胆,这才请了两位奉御过来。”他这言里言外,自是要先替自己开脱。
皇帝却没功夫管这个,有些吃力的抬手捂了捂额头,问道:“现今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huáng顺温声道,随即便又斟酌着问道,“陛下这是要起来,还是……”按照往日惯例,若是皇帝打算早朝,卯时前后就该起了,只是瞧着皇帝如今这模样,huáng顺倒也不知自己这会儿是不是该不该多嘴劝皇帝休息两日。
皇帝微微一顿,眉心一折,大约是想要打起jīng神,随即抬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直到眉心落下一个红印子,这才沉声道:“就说朕偶有不适,今日暂且休朝。”顿了顿,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叫荣贵亲自去蜀王府一趟,把蜀王叫来,就说朕有事要和他说。”
huáng顺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虽说窥视帝踪乃是大罪,可这朝内朝外哪个不盯着内廷?所以,谢贵妃那事肯定是瞒不了多久的,皇帝做父亲的肯定要先把六皇子给安抚了……
huáng顺这会儿虽不知谢贵妃究竟犯了什么大事,可瞧皇帝这神色,想着皇帝前头吐的那口血便知道这事肯定不小。他立刻就应了下来:“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荣公公说一声。”
huáng顺转身去了,皇帝这才抬眼看了看跟前的两位奉御,缓缓道:“朕这身子,可是无恙?”
杨奉御迟疑了一下,躬下身子,半是恭维半是小心道:“陛下武艺高深,只要细心调养,来日一定龙体康泰。”
冯奉御紧接着加了一句:“只是,陛下此回乃是怒气攻心,到底伤了心脉,这调养期间,最忌大喜大悲,万万不可再轻易动怒。”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他往后一靠,把背靠在垫在身后的软枕上,有些怠懒的挥了挥手:“行了,朕知道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们等会儿留个方子,迟些给huáng顺便是了。”这是赶人的意思。
两位奉御担心受怕了一整晚,这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俯身行礼道:“臣等告退。”
殿中一时无人,只有摇曳的烛光随着微风晃了晃,墙上还有淡淡的影子轻轻拂动,左右静的几乎能听到呼吸声。那黎明前最后的一点夜色沉沉的压在皇帝的面上,叫他不由自主的阖了眼。他似是静了一瞬,随即以手捂额,默默然的苦笑了一声。
当年太后去的时候,曾经絮絮的与他jiāo心“娘也知道你身上担子重,家事国事全都得你担着,人人都指望着你,想着从你手里得好处。你自己有时候心里也苦,还不能和人说……”
那时候,他还只是隐约有所感悟,只是觉得身为天子,那都是应该的。
可此时,他才知道何谓“孤家寡人”,天地之间竟是只有他是孤零零的——到了他这个位置,便是再多的真心真qíng也要成了虚qíng假意——父母、妻儿、妃妾、臣民……来来去去,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是真的毫不畏惧他手中的皇权,当真全心全意的待他。
而他,原本也不该奢求,不该自欺欺人。
便是元德皇后,那么多年的结发夫妻,荣rǔ与共,可熬到最后怕也没剩下多少真心,便是临终最后一个请托为的也是太子……
都说他最爱江山,可大约也唯有江山,此生绝不会辜负他。
皇帝也不知自己这一刻究竟想了什么,脑中乱成一团:一时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氏时的场景;一时是幼女伏在他怀中一口口吐血的场景;一时又是谢贵妃讥诮质问的场景……一个个的转换着,只把他本就如乱麻一般的心绪搅得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