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公举
夏芜娘似是察觉到了萧明钰那暗带了打量的目光,微微垂下头,躲开他的目光,端庄有礼,仿佛还有些羞涩的模样。
纵然对方如今一副温柔静默、人畜无害的形容,萧明钰却隐约觉得不大对——他还记得五年前上元节那一晚,夏芜娘含泪望过来时,那幼shòu一般隐约透出yīn沉的目光。
他那时候便觉得这小姑娘恐怕不简单,只是顾着些事没说出来,又多少有些自持身份,以为似夏芜娘的身份,不像是能惹出大事的那些个人。只是没想到,夏芜娘竟是真的有几分特别的手段,讨了齐王府里头那些人的喜欢,叫她留在萧逐月身边伺候,时不时的便随着萧逐月出入宫廷。到底是齐王府的人,虽说名义上是萧逐月贴身伺候的丫头,可萧逐月却是拿她当半个姐姐一般的信赖,齐王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也颇为看重她,萧明钰若没个能说得出口的理由也不好直接打齐王府的脸,代人处置她。
萧明钰心里思量着,不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重又落在郑娥身上。
郑娥几人正商量着晚上三人同卧,一起夜话的事qíng,而另一头的阿史那思归则是得偿所愿,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阿史那思归特意理了理衣冠,这才随着要传话的老内侍一同入了翠微殿。
翠微殿自是及不上宫里的富丽堂皇但到底是天子所居,无论是白云铜的三脚香炉里升腾出的龙涎香、铺在地上绣着九龙腾云的厚毯、薄如蝉衣的重重帘幔、与季节截然不符的珍奇盆栽亦或者挂在墙上的各色书画等等,皆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无声无息的提醒着来人这里的主人乃是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的天子。
左右的宫人内侍皆是屏息敛容,恭敬非常。一重重的帘幔被掀起,挂在如意金挂钩上,阿史那思归则是踩着那厚厚的毯子一路往里,只觉得鼻端的龙涎香越发浓重。他垂着头,看似恭敬如常,但是还是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左右,漫不经心的想着:中原人就是会享受,怪不得……怪不得荣成公主一辈子都不甘心将自己埋在糙原的huáng土上,至死都在回忆着当初在熙宫里的种种早已褪了颜色的旧事。
阿史那思归随着那引人的老内室到了一间小书房,见着紫檀书桌边上那一点明huáng色的袍裾,他连忙上前见礼:“臣阿史那思归,见过大周皇帝陛下。”
皇帝笑了笑,笑意并不入眼底。他挥手让左右下去,没有上前扶人起来,只是淡淡道:“起来说话吧。”
阿史那思归站起身来,轻轻的道:“谢陛下。”
皇帝扬了扬长眉,打量着阿史那思归那张年轻英挺的面庞,眸光如刀,语声却不透喜怒:“你和大公主的事,朕知道了。”他顿了顿,不明意味的淡淡赞了一句,“倒是好本事。”
阿史那思归躬身行礼,很是认真的道:“此回赛马乃是公主殿下胜了,有本事的应是公主殿下,确确是虎父无犬女。”
被人暗暗恭维了一句,皇帝面上神色也缓了缓,随即他便微微摇了摇头,笑叹道:“朕的女儿,朕自己知道……她那xing子,在大周还好,倘去了外头还不知要吃多少亏。”说着,他又瞥了瞥阿史那思归,徐徐道,“你兄长的意思,朕亦明白,只是朕的几个公主恐怕都不能担得起两国和亲重任,宗室之内亦无合适的姑娘。”
阿史那思归那位已坐了北狄王位的兄长确是有和亲之意——这位北狄汗王如今三十多岁,娶的乃是大部落族长的女儿,还有几个宠爱的女奴,只是他的妻子运气不好,前两年难产死了。好些部落都争先献女,可这位北狄汗王不知怎的却想起当初荣城公主之事,忽而起了心思,想要从大周娶个公主回来。只是这事有些难办,尤其还要惹得底下那些怨恨周人的部落生怨,所以北狄汗王也不过是背地里和弟弟嘱咐了一声,叫他先替自己探一探大周皇帝的口风。
没成想,阿史那思归这边还没开口,皇帝那头便已直截了当的给拒绝了。阿史那思归暗暗叹气,随即便躬身道:“臣明白。”
皇帝看着他恭谨的模样,面上忽而显出几分古怪的笑意来:“你既然明白,想必也知道朕今日还有话要问你……”他从紫檀书桌上拿起一封旧日的信件,书桌后面缓步走出来。
那双明huáng色金线绣云龙纹的软靴就正好停在阿史那思归的眼前,仿佛是藏在云端的五爪金龙终于撕开遮住它的薄云,露出爪子。皇帝的声音冷淡中带着几分隐而不露的威仪和冰冷,只听他轻之又轻的开口问道:
“五年前的上元夜,朕的人在你们北狄使臣下榻的驿馆里头找到了这一封信。所以,朕一直想要当面问一问你这信中之事。”
第37章
说着, 皇帝便将手中的那封信,递给阿史那思归。
阿史那思归抬手从皇帝手里接过那封信, 看了片刻, 面色微微一变,随即他把那张信纸抓在手上,认认真真的对着皇帝一礼, 口上解释道:“臣当初离开长安时曾亲自写了一封信,但是这封信并非臣所写。”
皇帝眸光微微一动, 徐徐道:“接着说下去。”
阿史那思归斟酌了一下言辞,动了动唇, 慢慢的言道:“臣生母乃是熙朝的荣城公主,当年臣送和妃来长安和亲之时便有意打探了母亲的故人的一些消息。后来,臣遇见了一个当初照顾过母亲的老宫人, 听她说起不少先母当年旧事,后来便又答应替她做件事——”他顿了顿, 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 那位老宫人竟是想要让我替她解决那几位上元夜出来赏灯的皇子公主们, 然后再嫁祸谢贵妃,替已亡的熙朝复仇。”
“所以, 你就故意去接近几个皇子和公主然后留下这封信?”皇帝目光如刀, 刮过阿史那思归那张英挺的面庞,紧紧的bī问道。
阿史那思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臣心中念着先母旧qíng,于是便听着那老宫人的安排暗暗跟上了几个皇子公主。只是, 几位皇子公主们尚且天真年幼,稚子无辜。最重要的是——熙朝之亡乃是末帝咎由自取,陛下不过是顺应了天命罢了。所以,臣只是远远看了几眼便决意收手离开,留了那份书信告知陛下那位老宫人的恨意,不为叫此事重演。”
阿史那思归说到这里,重又把目光落到手中的信件上,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似有几分愧疚:“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暗中调换了信件嫁祸谢贵妃……”
皇帝眸光几变,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最后终于微微颔首,问道:“那么,你说的那位老宫人是?”
阿史那思归垂下眼,乌黑的眼睫与苍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只听他轻声应道:“是谢贵妃身边的庄嬷嬷。”说着,他郑重其事的叩首行礼道,额头就抵在柔软温暖的毯子上,只觉得鼻尖的龙涎香越发浓重,浓重到几乎让人眩晕的地步,他一字一句的道,“臣年少无知,莽撞冲动,险些犯下大错,还望皇帝陛下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