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户人家
饶是年纪大了,沈秀娘也不由面上发烫,轻轻推了下于清瑶,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女俩低声细语,漫步后园,看水畔石下,那一丛丛、一畦畦的jú花,只觉今次不虚此行。
不知不觉间,行到jīng舍这一头。
“我记得,jīng舍这头,也有几株jú花,好像是紫色的,却比外面那些品种更名贵三分。倒可以去赏一赏……”
于清瑶的话话音才落,却从两边闪出一个年轻僧人。冲着二人施了一礼,平声道:“两位施主,今日jīng舍有贵客,不对外开放。还请二位施主移步他处……”虽然言词客气,可那神qíng却分明是不容反驳。
于清瑶看着那僧人,依稀觉得面熟,想是从前来相国寺也曾见过的。虽不知这看似知客僧的僧人,是不是还记得她。可这会儿,她身着华服,头戴珠翠,远处又有婢女、下人相随,纵是不记得,也知她该是有些来历的。既然这样,这僧人还是现身拦阻,那想来身处jīng舍中的人就真的是位贵人了。
心里一念转过,于清瑶笑着向那知客僧点了点头,就yù转身退出。不想她才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唤:“可是叶太太?”
于清瑶倒有些吃惊,没想到jīng舍中的贵人,竟似认得她。
转过身,看着那穿着水粉色衣裙的婢女,她想了想,立刻记起这婢女乃是李夫人身边的丫头。
已经数月未见李夫人,却没想到竟在相国寺中撞见。应邀入内,于清瑶并未带沈秀娘进入jīng舍之中,而是让五儿陪着沈秀娘在附近赏赏jú花。
虽然离京日久,可是沈秀娘也知京中侯门权贵中有许多事是不喜为人所知的。这会儿,也就悄然避开,只冲着于清瑶点了点头,全无半分担忧之色。
可于清瑶一瞥之间,却还是看到了沈秀娘垂在身边的手紧紧捏成了拳。虽然不说,可娘却还是对她进去jīng舍拜见李夫人的事,觉得有些紧张吧再怎么说,李夫人的名头,娘当年也是听过的。
抿唇微笑,她转了身,跟在那丫头身后走进jīng舍之中。人还未进屋,就先听到一阵猛咳。听声音,果然是李夫人。
脚步稍顿,于清瑶等着屋里的咳嗽声低了些,才走进屋去。
“夫人,叶太太来了……”小丫头低声回禀着,看着李夫人的眼神带着些许担忧。
推开正在拍抚着她胸口的大丫头,李夫人抬起头,看着于清瑶,微微笑道:“来了,清瑶,你坐啊”
“谢夫人……”于清瑶笑着道谢,坐下身。虽然面色平和,可是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惊讶。
不过几月不见,李夫人竟似老了十岁。虽然妆容得体,可是那憔悴的模样却已不是胭脂水粉能够掩得住的了。
尤其是那腊huáng的脸色,虽是打了厚厚的一层粉,却仍能透出那不健康的huáng。脸颊消瘦,颧骨就显得很高,自袖中探出的一双手,更是gān瘦得好似枯柴。
突然想起之前曾听到的话。那时她还不曾留心,可是现在看来,李夫人竟真的病得很重呢只不知,到底是什么病,竟让一个好好的人短短数月,就成了这般模样……
第一百六十四章 qíng愁自心知
虽然心中惊讶,可是于清瑶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看着李夫人,微微笑着。
李夫人捂着嘴,咳了两声,才抬起头,笑道:“陪老夫人一起来上香?”
于清瑶微怔,心道难道刚才丫头乍见她,看走了眼,这样回复的李夫人?
虽然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却未曾追问也不曾解释,只是静静地笑着。
李夫人垂下眼帘,也没有再问下去。
jīng舍中一时间静了下来,连原本在旁服侍的丫头们都悄然退出,只能听到李夫人不可压抑的低咳声。咳完了,她垂着眼看手中的帕子,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喜是忧的浅笑。“说起来,你我倒算很有缘份,竟常常这样巧遇……”
于清瑶没有说话。通常这些居高位的人,说什么缘份时,其实并不是想说什么缘份,而是那掩在缘份背后的事qíng。
微笑着,她只等着李夫人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的沉默,李夫人就笑起来。
“清瑶,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看得出我这病,病得很重……”李夫人低声说着,竟是完全没有掩饰之意。
“夫人多虑了,既是病着,就莫要思虑太多,好好静养才好。”于清瑶温然相劝,虽然多少猜出李夫人可能得了什么病,却只是放在心里。
李夫人看着她,笑了笑,“我这病,好不了的……哪怕是宫里的御医,都在说尽人事,听天命了……”苦笑了下,她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我近来,总是在想从前的那些事。很想和人说说,可是却又不知该和什么人说……真是没有想到,竟然又会在相国寺遇到你。所以,我才说你我甚是有缘——似乎每一次遇到,都是在我心中郁结,无人倾诉心事之时……”
偏了头,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忽然道:“更或者,这不是你我的缘份,而是多年前,他们的缘份延续下来的……”
看着垂下眼帘,默然无语的于清瑶,李夫人淡淡道:“你也不用总是装着懵懂的样子。我知道你听得懂的……其实,就算你听不懂,也没什么。我不过是想有人听我说说话罢了……”抿唇微笑,她低声道:“我这一辈子,有什么事,总是压在心底,从不与人说的。可是人的心里藏了太多的东西,就会觉得心上压着石头,沉得发慌……”
没有看于清瑶,李夫人半垂着眼帘,秀气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嘴角却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其实,我这一辈子也该知足了……一个小小的奴婢,就因为侍候国公长大,而有了半生的荣华富贵,这世上似我这样有福气的小丫头,真的很少呢可是,虽然总是这样说,却到底有些遗憾……我知道的,其实我不该多作奢求。我这样的人,哪里配生国公的孩子呢?”
于清瑶的心一跳,隐隐从李夫人的话里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往深处想。
赵国公人品清贵,在众多侯门勋贵中,地位高自然不必说,最难得的却是后宅中甚是清静。而立之年,居然尚未娶妻,只有李夫人一位妾。而且,李夫人十几年是,竟是从未有所出。所有人都在说赵国公可惜了,就是宠妾也不该宠成这个样子。可现在听李夫人这样的话,却分明隐隐有赵国公不愿她生下继承人的样子。
难道?赵国公竟然想自己断子绝孙?
有些荒唐的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于清瑶不敢再多想,收敛心神,垂下眼帘去。
“我有时候想,如果当年国公真的娶了于小姐,或许就会不一样的……我不知道该怎样说,其实国公没有娶于小姐进门,我心里还是开心的吧?可是有时候想想,却又为国公爷伤心……就算是那时候世子也爱慕着于小姐,可以我们国公的身份地位,也并不比世子差上多少啊更何况,那时候于小姐分明也是喜欢国公的。可为什么,他却偏偏要我出面,对于小姐说那样的话呢?这世上哪个女人会在知道自己爱慕的对象宠妾宠到不想娶妻时,还能坚持非君不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