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阿念》完结
高昆胡子翘翘,上前就削了一记他的脑袋:“胡闹!老夫何时允许你将这药铺开起来?翅膀硬了自己会飞了啊?”
阿念赶紧赔罪,周围看病的百姓见了纷纷围过来,为阿念说好话。有劝高昆消消气儿的,也有将阿念夸了个遍的。高昆见众人帮他,摇摇头,道:“收摊以后,来屋里找我。老夫先去睡会儿。”说罢便往里屋走。将要进屋时,又脚步一顿,回头对阿念道,“你也早点收摊儿,脸色这么差。”
夜里。
阿念坐在高昆屋里,脸上笑容不再。他怔怔坐着,高昆坐他对面,问:“世严呢?没来找你吗?”
阿念摇头。高昆又问:“你感觉怎么样?”
阿念又是摇头。高昆将馒头塞进他的手里:“这是师叔的命令,吃下去。一点东西也不吃,难怪脸色这么差。”
阿念低眼看着馒头,目光变得迷离。
“曾经我最痛苦的时候,严哥在我身边。他也像这样往我手里塞一个馒头,对我说,低头看是地,抬头看就是天。”
高昆又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呐,别噎着。”
阿念盯着馒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将馒头放回去:“师叔,我先回屋了。您早些歇着罢。”
高昆怒:“呆着!不吃完别走!”
阿念还是摇头,那神色,好像再说他一句便要哭出来。高昆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得得得,你回屋去罢。”
阿念走出屋去,抬头望月。他久久地伫立在月光下,银色月光落在他的脸盘上,稀释了他脸上仅剩的那点生气。
第183章
第十一日,第十二日,阿念白日在师叔的药铺里坐诊,夜间与高昆一道研究这断肠催魂丹的解药。阿念看病细致入微,笑容春风化雨,若是碰到拮据的病人,便是药钱也倒贴。街坊邻居提起他,没人不喜欢他。直至这一日下午,阿念坐在那处开药,感到鼻下微热,几滴鲜红的血落在药方上。阿念一惊,捂着鼻子盯着那几滴血看。高昆恰巧看见,惊呼一声不好,将阿念拉进屋里,替他止血。阿念苦笑道:“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高昆不语,将毛巾绞干。阿念见他神情,反而安慰道:“师叔,这几日辛苦您了。我走了以后,您倘若想歇歇,我这儿还有些积蓄,也够您安享晚年了。倘若不甘闲着,虎子的泰安药铺您也可以去,他已说了,您上门,他随时恭候。”
高昆:“还有几日毒才会发作,这几日你莫要再坐诊,和师叔一道研制解药,师叔就不信他苗寨一个小破药丸就那么难解?”
阿念温声道:“弟子不孝,没能传您衣钵。”
高昆怒:“说甚么混账话!师叔都没放弃,你怎能放弃!你身为一名医者,怎能坐以待毙?”
阿念心知师叔不过是寻个慰藉,这毒门最刁钻的毒药,岂是你研究了几日便能得到解药的。见高昆是要动真怒,仍只能道:“弟子知错。”
却不想那只是一个开始。那日日中阿念便感到隐隐腹痛,且在接下来的二日中愈演愈烈。两日后,阿念卧在床上,紧锁眉头,将手按在腹部,两眼直直瞪着床顶。他面色惨白,冷汗直流,痛得不住发抖。
“师叔,”他已无法从容说话,声音在发抖,“让我睡过去罢……弟子受不住了……”
高昆一横心便出了屋,回来时手中端着碗药。勉强给阿念灌下,不一刻,阿念昏昏睡去。高昆看着阿念苍白的额头上粘着被汗浸湿的碎发,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怜,真的可怜。”
这一日过得无比煎熬。阿念若是醒来,便痛得浑身是汗,不住打颤。高昆研制了各种解药,并没有一样奏效。到后来喝了药也无法睡去,整夜瞪大眼睛忍受这肝肠寸断的痛楚。直至第二天天明,高昆走到阿念门口,发觉不对劲。门敞开着,隐隐看到风将床帘吹得飘动。他走进去,果然阿念并不在床上,房里空空如也。高昆大惊,跑去前头一看,阿念也不在药铺,更不在对门武馆。
高昆哼哧哼哧跑到了对面武馆,已是满头大汗。他来不及抹汗,拉着陆家兄弟慌慌忙忙道:“老夫拜托你们帮老夫把阿念找回来。老夫怕他一时想不开,已去自寻死路了!”
陆家兄弟出门后,高昆一人坐在了自家后院里。他整夜没有睡好,已是非常疲惫。低头看看研制了一半的解药,捏起一撮甘草,又颓丧地放了下来。摇摇头,突然站起来,将桌上的草药全数扫到地上,恨恨地一脚将研钵踢得老远,又抱住脚趾叫痛:“哎哟老夫的脚!”
他没有听到研钵砸碎的声音,抬头一看,一人单手接住了朝他飞去的研钵,正朝他走来。是林世严。
高昆胡子翘翘:“世严?你还知道要回来??”
林世严将研钵轻放在桌上,问:“小念怎么样了?”
高昆刚想故意说:“死了!”又想起当年林世严以为李念死了的时候,那以头抢地不要命的架势,只好将话收回,气咻咻道:“不知道。今天一早就找不见了。”
林世严眉头微皱:“不见了?”
高昆:“只怕是怕老夫见他伤心,寻了个地方自我了断罢……唉?人呢?”
话未说完,眨眼间面前的林世严也不见了。
林世严飞檐走壁,不一刻竟沿着曾经和阿念走的老路来到了山里。他迷茫地看了一圈周遭,企图捕捉这种熟悉感。然而毕竟多年未曾再来,他并未能立刻想明白。他到处走了走,低眼看到一条似曾相识的山路,便毫不犹豫地走上去,锐利的双目不断扫视四周,想找到阿念的影子。
一路上,林世严渐渐想起了这座山,还有曾经和这么一个人背着箩筐上山采药的情形。
清冽的山泉,早开的杜鹃,还有比花还好看的人。
林世严浓眉紧蹙,脑中不断回忆起当年的事。他想到在黑暗中,阿念将脚搁在他的腿上,由着他按摩穴位。阿念央求他一道上山采药,气息就在他的耳边,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他。他又想到将阿念拉到身前,他的头顶正到他的鼻子那处,竟是比去年还长高了些许。然而仍然要弓起背才能吻到他的嘴唇。他想到那求而不得的苦痛,失而复得的狂喜……
林世严越走越快,走到半山腰处,猛然一棵李树跳入眼帘,树下痛苦地蜷缩着一个人,是阿念。那一刻林世严彻底忘了自己的身上被种了食言蛊的事。他扑上去手忙脚乱地将阿念扶坐起来。见他口中都是鲜血,他顿时惊慌失措:“小念?小念?是我!是我严哥!”
看到阿念眉头微蹙了一下,林世严仿佛刚才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活着,并没有死……
他微松了口气,小心地让阿念靠着树坐着,从衣服里掏出那颗解药:“小念,我带了解药来,咽下去,我给你找水。”
阿念虚弱地睁开眼来,看到林世严紧张的表情。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对着以为的幻想痴痴笑了一下。感觉到解药送到口边,下意识张嘴。吃到了解药的苦味,方才有意识嚼了几下,带着血一道勉强咽下肚中。
林世严去小溪边取了些水令他服下,用袖子将他嘴角的血迹揩干。直过了近一盏茶的时间,阿念的眼神方才慢慢恢复清明。目光聚焦数度,看清了身边的人。
“严哥?”他虚弱地说,“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着眼一热,眼中浮起了泪。林世严一把将他抱住,独臂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阿念受了几日的折磨,看到林世严心疼的眼神便再抑制不住,抱住林世严哭了。仿佛和他在一起,阿念便不用坚强,可以像个孩子一般撒娇。
林世严侧首,在阿念的脸颊和额上亲了又亲。直等到阿念将这苦痛发泄干净,方才平静下来。
阿念哑着嗓子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林世严:“我记得。”